这也正是于丹为中国老百姓设计的“个人坐标”。——这又是怎样一种“秩序”呢?这正是鲁迅早已描述过的“好地狱”:“一切鬼魂们的叫唤无不低微,然有秩序,与火焰的怒吼,油的沸腾,钢叉的震颤相和鸣,造成醉心的大乐,布告三界:地下太平”(《失掉的好地狱》)。这样的一切烦恼都自动地在内心化解,不能完全化解,也竭力“克制”,于是无不平、无不满、无抱怨,也就无反抗的四无“太平”世界。这正是要害所在。于丹的《〈论语〉心得》,其实就是鲁迅在《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里所说的“为了治民众者,即权势者所设想的方法,为民众本身的,却一点也没有”,却偏要向民众灌输,其作用就要“叫卖精神安慰剂”(吴迪:《笑谈于丹》)。而且在为当权者着想的程度和力度上,是超过了孔夫子的。如一位学者所说,孔夫子虽也为统治者着想,但他的立足点,是要求统治者对老百姓让步,行仁政,因此,他的言论的重心是向统治者施加压力,时有尖锐的批评,他之所以不为各国统治者所容,最后成为“丧家狗”,原因就在于此。而于丹的《〈论语〉心得》,却恰恰有意遮蔽孔夫子作为“激进的社会批评家”的这一面,“忽略儒家思想的批评性传统”,在面对中国现实的巨大矛盾时,避而不谈政府的责任,“弱化社会和政治承诺的重要性”,而一味诱惑老百姓“逃避社会,退回内心”,就“实际上转移了造成人们痛苦的经济和政治条件”,她实际是“倡导安于现状”,“支持现状”的。这样,于丹的解说,从表面上看,似乎是把《论语》“去政治化”,和前述“儒家社会主义”、“儒家政治”、“儒教”的鼓吹不同,但“她的阐释并非像表面是那样与政治毫无干系”(贝淡林:《〈论语〉的去政治化》),也是为政治服务的。
因此,“于丹现象”绝不仅仅是一个商业化现象,也不单是一个思想文化现象,而同时具有尖锐的政治性,也就是说,这是通过媒体的操作实现的商业、文化与政治的结合,这本身就是最具“中国特色”的。就媒体的操作而言,又是“用国家所有制赋予的政治优势,在市场上获取经济收入,又用市场上赚取的经济收入完成意识形态领域需要完成的政治任务”(胡正荣:《媒介寻租、产业整合与媒介制度变迁的分析》,转引自吴迪:《笑谈于丹》)。因此,于丹的“大红大紫”,是有一个过程的:开始只是红极于媒体,具有更多的商业化色彩;以后,就逐渐为各级政府所关注,也就是逐渐的政治化了。
我们在考察2007年所出现的有关孔夫子的当下命运的各种高论中,都发现了知识分子和体制的暧昧关系,于是,就提出了某些知识分子在现行权力结构中所扮演的角色的问题。一位于丹的质疑者在批评其“背离了孔子的历史真实形象,背离了知识分子应有的批判的或质疑的立场”后,又联想起鲁迅当年在《一点比喻》一文里,提到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小铃铎,作为智识阶级的徽章”的“山羊”,它作为一只“带头羊”,走在前面,后面是“一长串”的“胡羊”,“挨挨挤挤,浩浩荡荡,凝着柔顺有余的眼色,跟定他匆匆竞奔它们的前程”。于是,就禁不住要像鲁迅那样,对今天的中国知识分子带头羊们提出这样的问题:你们要把中国老百姓引“往哪里去?”(李木生:《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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