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处的时代怎能与马孔多相比。一个晚上观看一集墨西哥电视剧的观众要比《百年孤独》的所有读者还多,也许比读过马尔克斯所有作品的读者还多。泡沫剧旋生旋灭,刚一打动观众的情感就不见了。《百年孤独》是永不消失的。然而,研读这部作品之后,你能清楚地发现,这部小说首先还是一出传奇剧,虽然很显赫,但其中充满了徒劳的爱、兄弟阋墙和内斗。这部小说原来的名字有可能是《鲜血与激情》。不过,这不正是所有一流小说所描述的吗,情感大起大落,要求读者将信将疑?
小说的主题是乱伦:那些布恩迪亚们似乎在各自之外找不到性欲的目标。哈伊罗尼穆斯·伯斯画笔之下的恶行——如同俗世花园里的欢喜——以炫目的风格讲述出来,但叙述人依然镇定自若,仿佛这是见怪不怪的故事。小说里提到海盗和冒险家,如弗朗西斯·德雷克和沃尔特·雷利,此外还描述了16和17世纪来美洲的西班牙探险者和传教士。《百年孤独》里面有不少小把戏。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小说的结尾亲自走了出来,他还以隐蔽的方式提到他的朋友和同事,这其中有卡彭铁尔、胡里奥·科塔萨尔和卡洛斯·富恩特斯。这部小说可能是一个笑话,当作品进入高潮之后,读者禁不住要发出上述感叹。
对西班牙语读者来说,小说里最令人震惊的特点是其炫目的、巴洛克风格的语言。没有一个字写得不是地方;没有一件事不各得其所。当你发现当时在西班牙语世界——现在在很大程度上依然如此——并没有情节编辑和文字编辑,那你就更要为这部作品所折服。他们仅有所谓的风格编辑,负责改正轻微的语法毛病。他们从来不对作品大修大改,这与后来的编辑正相反——请作者充实想法,重写部分章节,改写主要情节——或者从这个角度说的文字编辑,他们要保证手稿拼写正确,事实准确。当小说手稿送到南美洲出版社编辑部的时候,他们还没有上述专业人员。读者读到的就是加西亚·马尔克斯最早写出来的——再减去几个排版错误。
在《百年孤独》的最后一章里,作者开了不少他身边的人才明白的玩笑。就这一章加西亚·马尔克斯说:“我是自得其乐。18个月的困守就要结束,此时小说写得很顺手,我感到谁也拦不下来,我要怎么写就怎么写,这部作品已经装进了口袋。在这种状态下,我太高兴了,尤其是当初那些痛苦过后,所以我才开始写那些私人的玩笑。那一章里还有很多玩笑,普通读者一定能知道。朋友们读完之后都乐死了,因为他们知道每个玩笑指的是谁。这部作品一定要以好大的乐子结尾才行——因为,不然的话,这将是一部让人很伤心的小说。”
虽然灵感中充满了浪漫的倾向,但真要为叙述找到一个合适的音调却是一个挑战。伊比利亚采访者米格伊尔·菲尔南德斯-贝尔米约对加西亚·马尔克斯说,“就提高你的语言来说,你必定要下一番功夫才行,因为在《百年孤独》里,你驾驭文字的能力实在是出神入化。” 加西亚·马尔克斯回答说,小说的风格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我外祖母就这么说话。我试图找到适合这部小说的语言,后来想起外祖母给我讲那些能吓死人的故事,但她依然若无其事,仿佛是她亲眼所见。”
他发现,若无其事和出乎意料之外的意象,也就是他外祖母讲故事的风格,这才使他感到外祖母的故事是逼真的。他又说:“我在《百年孤独》上遇到的最大问题是可信性,因为我相信故事是真的,但我如何才能使读者相信?就用我外祖母的办法。你能发现在《百年孤独》里,尤其是一开始,我特意用了不少文言文。后来,写到一半之后,我像鱼在水里游泳,在小说的后面不仅有文言文,还有新鲜的文字和生生造出来的文字,等等。因为我相信小说的后部要表现我找到这部作品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