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小说出版之后,大家就开始探讨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写作技巧。比如,传言说《百年孤独》原来更长,加西亚·马尔克斯烧掉了1000页,对此他指出:“不对……不过,所有的传说自有其真实的成分,这倒令人感到奇怪。我写完之后,扔掉了所有笔记和材料,所以小说里这些东西的痕迹一点也没有。如此一来,批评家们不得不就事论事,不必寻找原来的材料。我每写一部小说,都要收集很多材料。这种背景材料才是我私人生活中最亲密的部分。这多少让人感到尴尬——如同穿着内衣遇上生人。”不必惊讶,在公开妒嫉成功、仇视成功的大陆上,总要有人指控加西亚·马尔克斯剽窃。1970年波恩作家大会,勒兰兹就指控说《百年孤独》以巧妙的方式改写了巴尔扎克的《绝对之寻求》。在巴黎,马尔塞尔·巴尔加斯比较这两部小说后,暗示说一部小说里的一些元素出现在另一部小说里。在洪都拉斯,杂志《精灵》刊发路易斯·科瓦·加西亚题为《巧合还是剽窃?》一文。加西亚·马尔克斯回忆说,这些指控传出后有人将巴尔扎克的作品送到他手上。他说:“我从来没读过。我现在对巴尔扎克不感兴趣了,虽然我一度见到他的书就读——然而,我是一扫而过。一部小说来自另一部小说,这种说法相当轻巧,肤浅,令我感到意外。还有,就算我承认之前读过他的小说,决定从中剽窃,那我的作品里至多有五页可能来自《绝对之寻求》。要是最后分析的话,不过才一个人物,那个炼金术士。”
他又说:“我想,批评家们应该继续找下去,在其他200部小说里搜寻一下,查一查我小说里的其他人物都是从哪来的。除此之外,剽不剽窃我一点也不在乎。如果明天我要写《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我就写,能有机会再写一遍,这岂不是大好事。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我说了不少,我相信这部作品在我生活里是最重要的;自从我读完以后,作品的绝对完美就令我感到震惊。一次在加勒比海边的一个地方,我碰到了与《俄狄浦斯王》这出戏很像的情形。我就想写点东西,取名《俄狄浦斯市长》。果真写出来的话,就没人指控我剽窃了,因为我一开始就称他为俄狄浦斯。我想,剽窃这个说法到此为止。在《百年孤独》里,我自己能说出来到哪里去找塞万提斯或拉伯雷——不是要抬高我的作品,而是因为我从他们那里借来了东西,放在了里面。但我还可以在书里一行一行地搜一遍——这是批评家们永远办不到的——然后指出哪一行来自现实生活中的哪个事件或哪个记忆。要是和我母亲谈论这些事,那将是很奇怪的经历;她还记得不少故事的出处,描述起来自然比我更忠实,因为她还没把这些加工成文学。”
所谓剽窃一说应该放在语境里来理解。加西亚·马尔克斯属于文学爆炸那代作家,而文学爆炸又与博尔赫斯的《皮埃尔·米纳德,吉诃德的作者》不无关联,这个短篇结构上如同文章,最早发表在1939年5月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南方》杂志上,故事里的主人公是19世纪的法国象征主义者,他想重写——不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写,是脱离原著的重写——塞万提斯的大作《拉曼查的堂吉诃德》,这部作品是400年前完成的,分两部分出版,第一部分在1605年,第二部分在1615年。这个构思很有创意:博尔赫斯对阅读的艺术和剽窃这一概念进行了剖析。一个作家能不能“写”一部原来属于别人的作品?在博尔赫斯的故事里,这显然是有意为之。最后,虽然塞万提斯和米纳德的创作在表面上是相同的,但二者意义不同,因为这两部作品出自不同的语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