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七日,晴,霁,夜与啸山登岸步月
由陈池望逆风行六十里,至鹿角。夜,与啸山登岸步月。积雪未消,月明如昼。船甚多,远火高低,与星荧荧,二更登船始睡。儿子曾纪泽出生一个月后,曾国藩返回京师。
这则日记,是曾国藩的日记中唯一略带抒情色彩的散文。远火高低,与星荧荧,这幅美丽的夜景,也正如曾国藩的人生,希望似乎就在前方,却看不到抵达的路径。
实际上,曾国藩或许是最早想到通过日记飞黄腾达的人,此后一段时间,他的日记主要是写来给朝中重臣倭仁看的,他是把日记作为晋身之阶,投人所好,却因为他骨子里有着对文字与思想的执迷,不幸弄假成真,误入了思想智慧的圣殿,这是我们必须要承认的历史。
倭仁,蒙古人,姓乌里齐格氏,大学士,咸同年间最著名的理学大师。曾国藩初写日记,是为了找理由登上满族名臣倭仁的门,以求学之名,请倭仁指点批复。所以他起初的日记,尽多励志之语,倭仁也当仁不让地在上面加一些鼓励性的批注。但倭仁是当时的大学问家,曾国藩要想打动对方,就必须拿出点真本事,至少从书中真的读出门道来,所以曾国藩的日记中,还有一部分是对自己能力的恼恨与怨怼,他真的拿自己没办法。
终其一生,曾国藩都在探究的路上,所以此后他的日记风格,也将依循着规律性的路线前进,先是功课性质的记录,而后是检讨书式的自我批判,最终一落千丈成为流水账,中间还神秘地缺失了一大块,当日记重现江湖之时,终于转化成了顺理成章的工作记录。
鱼不知水,鸟不知天,思想者所行所为就构成了思想本身。只有当曾国藩的日记成功转型为工作笔录的时候,我们才知道他的思想已经成熟。
但这需要一个很痛苦,也是极端让人难堪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