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家名叫“书店”的书店翻开旧相片册,寻找一种更富弹性的光线的间隙。是的,光线无法依靠自身成立,它必须依靠来自另一重源头的光线,彼此间形成的间隙,或别的什么空洞之物,在那里,时间只是风光的一个邮戳。
19世纪后期,某个冬天的某一个下午,一个穿毡靴的男孩在大喷泉前抬腿走路,慢速的快门令他的一只脚消失了。
他的脚就是消失在光线的间隙当中。我们用不同年份、不同季节、不同钟点的光线,来翻译——同样一重风景,男孩的脚,就是那在翻译——光线的间隙——中隐匿起来的事物。
我们把目光投向哪里,哪里便有这样隐匿起来的一部分事物,它们在光线的间隙里,决定了我们可看到的那一部分。
我在旧相片里看到19世纪这同一座小城,Vannucci大街,我命名为“风道大道”的Via Cesare Battisti,Gallenga宫殿,圣洛兰佐教堂后那条半是泥泞的小路……都是我每日走过的地方,但有钟罩裙子的女士、穿燕尾服拄拐杖的男人、蹲在街边卖鸡的老女人从我熟悉不过的建筑里突然现身。那报童路过的一处低洼石阶,如今坐着的,却是光头纹身女子,我昨日刚刚拍下的迷星。小城里一千、两千年的建筑,却比旧旧世纪之尾的他们离新新世纪之初的我们更加切近。则我今日射去的目光如鬼火落在他们身上,而他们是被烧灼了的残蛾。时光的皮肤并非是被磨蚀——如那建筑;而是被一次次血洗、置换——如那面影,使人们轻易相信自身业已重生,世界本为他们所设。那自历史出走的荡者,本是不同时光视界之间的贩夫——译者。看啊,那些可爱端庄的阳伞正模仿她们的裙子,用鼓胀的骨架若无其事地撑开自己,仿佛撑开一座精细小巧的万神殿。
我便猜想在世界某处,定堆满了过时、废弃的裙撑,如同来自不同墓地的锈蚀的骸骨,骸骨的残章,有“一本正经”之佯装之美的集中营。告诉你我差点深深爱上它们,带着心孔里钻淌出来的浊流。而当今的裙撑——在女士们看你的一个眼神里,不知你注意没有,它们在那些灰色、蓝色、咖啡色、碧色的瞳孔里向着你撑开的时候,仍有一个精细小巧的万神殿的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