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院
“哈哈,你今晚吃什么?”
出去时,尼古拉已经坐在隔壁门的石头台阶上,笑着看这边,刚挨过老太太的骂,他静下来,刚认识那天他说过一堆话,我只听懂“中国菜”。老太太是对面窗子里的,每天回家都见到她的脸紧贴玻璃窗看这边,一面看一面说碎话。我都听不懂,只能回头看看她,笑一笑,进门去。今天,乔万尼(giovanni)踢足球也挨了骂,才绕进厨房告诉我:“她是盲人。”
小伙子们的脸上,个顶个无所谓,我说:“也许她听见响声,觉得不那么安全。”乔万尼耸耸肩,盲老太看不见小伙子们。
sergio说他就住楼上,我说原来是你每天弹吉他。
他又蹦了一个高:“你听见了?”
看我点头,就又带球蹦到尼古拉那边:“她听见我弹吉他!”
尼古拉笑得前仰,盯着他瞧。
只是一个黄昏,大小人儿都小上十岁,好让二十五平米的小广场显得沧桑些。没有名,我问那是不是小广场piazzetta,乔万尼也勉强同意。但它的石壁上明明写着:CASA DI...关键处看不清,那么就叫它“谁的家”吧——小广场在一个黄昏里有了双语的名字,意大利文是Piazzetta della Casa di...,没有下文,那么,中文就叫“谁家院”。
sergio、尼古拉和乔万尼,或许懂得谁家院,可是,他们不会懂得奈何天。
因为奈何天有乌青瓦,没了断,不像佩鲁贾,满城石头怪,都大块,闷声笑,一屁股就是一千年。在翁布里亚,皮埃罗就是孙悟空——五指山下的那个,和他相比,斗战胜佛是个噩梦——红土瓦上站了满山满谷,每一个,都站在自己的一颗泪水里,因为他是意大利人中间混迹最久的外国人。
盲老太贴在玻璃上的脸,让人想去拍下,但拍不下她的中气十足,如同足球翻进奈何天,小伙子们都是那个浑质天地的无名植物,让人叫不出所以。黑中之黑,灰中之灰,都是那里的颜色,之前的世界也跟着你,变幻它们的断片,你停它们也停,你静下来回看,它们就是隔在你和世界面前的玻璃。但又挤着你,向里,再向里,深入到静静生长无穷的气味和声音的结构中去,那是负片的翁布里亚,我夜夜撞见,小伙子们的骨骼声遥远,但又那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