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云祥说:“我没文化,但我喜欢跟有文化的人交往。跟野蛮的人,只能比比,跟文化人,能有感情。”
尼姑庵本来院子大,尚云祥教徒弟,有时在院里有时在房里。一个周末,徒弟们来得多,掩上院门练。正练着,门开了,进来位英挺的中年人,拎根欧洲的绅士手杖,要拜见尚云祥。
韩伯言作为支付事的大师兄,就引他去尚师房。正走着,不知是习惯,还是临门兴奋了,那人用一个指头抖起手杖,在指头上绕圈。后来分析,此人是另有用心,来了陌生地,绕棍子是防备人偷袭。
到尚师房门口,那人将手杖立在墙边,“嘡”的一声,韩伯言注意到了,引尚云祥出来后,遛过去拎了下,果然是铁棍。分量颇沉,常人两手拎都费劲,能用一根指头耍起来,像根普通木棍,一点不露形------知道来了高手。
见面几句客气话,来客恭维,尚云祥自谦:“我做不了生意,当不了官,教教小孩。”
谈到比武正事,按理要自报师承,来客说:“咱俩比完了,再告诉师父名字,见谅。”
面对尚云祥,他毕竟底气不足,不说,是保护自己师父。武人师徒一体,徒弟败了,师父名誉也受损。
不报名,是无礼,按理可拒绝比武。他还有无礼的,说:“我在部队上,说有任务就有任务,赶时间,江湖礼数一概不要,眼前就比。”
他穿着便衣,报自己是军官,是一个失礼。晚清以来形意拳称门,跟军政界达成交往默契:在武人面前,不能用官场身份,按朋友身份。
因此默契,一个形意门人做了某官的下属,在形意门内地位就低了,不便跟师兄弟交往。因为形意门人跟他的长官交往,是平等身份。
要求现在就比,又是一个失礼。比武规矩,没有现来现比的,第一次见面,是争得同意,定下比武时间后再来。否则,你有备而来,人家可能病着、累了,不公平。
问比什么,那人说比大杆子,尚云祥便说:“拿杆子吧。”尚云祥打了一辈子硬仗,对无礼的人就不挑礼了。
大杆子是近三米的整根树苗修成,北方武行各门都推崇练大杆子,大杆子最显功夫。练武场上有杆子,那人拿好了,尚云祥说:“你拿得住么?”
那人笑了:“尚先生,有本事您捅我个窟窿。”
那人持杆一刺,尚云祥一抵,那人身子大震,手里杆子落地。他立刻抄起再刺,尚云祥算计深,震下他杆子后飞速退开两步,静等他下一手。
来了,又一抵。
他杆子掉了,尚云祥杆子压在他肩上,擦着脖梗。杆头故意探出去一截,从侧面看,好像脖子给扎穿了。这是应他那句话,表示能捅他个窟窿,我有这本事。
尚云祥说:“你师父呢?”要他报名。
来客:“没脸面说了。您名不虚传。”
过几天,赶骡车来了两兵,放下三袋高级面粉。
武人送礼讲究单数,因为武人收徒按单数,一次三五个,不会四六八,取“一条心”的意象,世俗觉得“成双成对”吉利,武人则觉得“有二心”。
那时人多吃粗粮,面粉金贵,是重礼。此人再没来过,始终不知他和他师父是谁。以前的人不敢报师门,不像现在拿师门吓唬人。旧时代,“正宗传人”、“关门弟子”的话不敢说。
大杆子无花招,胜在一搭一颤上,敌我杆子碰响即见输赢。尚云祥第一下便赢了,故意给他第二下,是给在场徒弟们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