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说:“那叫饭店不算啦,咋还叫茶馆?茶馆是煮水的,饭店才是做酒肴的地方。”
马虎说:“兄弟,你到京都去过吗?”
袁世凯摇摇头。
马虎又问:“你可到四川去过?”
袁世凯又摇了摇头。
马虎说:“这两处地方,我跟着我爹都去过。我看,扬州的茶也是天下第一。京都的茶馆太脏太乱,桌椅太粗,吃的也太单薄。四川的茶馆,是几把大铜壳,小竹椅儿,小盖碗儿,也太单薄。只有这扬州的茶馆是花园一般优美,花木竹石的,有谁能比?”
袁世凯点头笑着,让他接着讲。
马虎讲得眉飞色舞,讲到动情处,他眼睛里竟亮着水汪汪的东西,说了声:“我娘其实就是这扬州的。”泪水便流了下来。
袁世凯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虎说:“我娘是扬州城数得着的姑娘,我爹把她娶下,生下我,她就撒手走了!有一年,我姥爷与人吵嘴,相约来到茶社论理。扬州有个规矩:谁论官司,先来茶社,两方坐下,掌柜的将两个茶壶嘴儿相对。说呀,看谁说得有理,有老茶客给你评。谁要是输了,那就把顾客喝的茶钱拿出来。姥爷没钱,被人羞死了。姥爷就我娘一个闺女,娘知道后,让爹报仇,爹那时还在军营中忙事,离家远,没有回来,娘就自尽了!早晚有一天,我要把扬州的茶社都烧了,将那些卖盐的宰光。”
袁世凯道:“为啥要宰卖盐的?”
马虎说:“他们最有钱。扬州城北处有蜀岗瘦西湖,南临有长江,中贯运河,湖泽出鱼米呀。卖盐的富商将扬州吃成了繁华地,他们有的是钱,变着花样儿吃,变着花样儿玩儿,干不尽的坏事儿。茶社就成了他们的烂窝儿。”
袁世凯说:“扬州人一个爱吃,一个爱玩,是神仙才有的生活。”
两人东拉西扯,又谈起满世界的话。
马虎刚才的愤怒消了许多,渐渐又兴致勃勃地给袁世凯说:“扬州茶社多,二梅轩、蕙芳轩、集芳轩、丰乐园、七贤居、明月楼、双虹楼、第一楼、碧梦春、惜余春等,走不过三步就有一处茶社。茶社里的茶多为龙井、魁针,点心如双虹楼的烧饼、二梅轩的灌汤包子、雨莲的春饼、文杏园的烧卖、品陆轩的淮饺,还有那油镞饼、甑儿糕、松毛包子。拌着干丝、小猪肉肴,光看就让人看饱了。有人写了一首词:扬州好,茶社客看邀,加料干丝堆细镂,熟铜烟袋卧长苗,烧酒水晶肴。如何?”
袁世凯点头称是。
烧楼杀人的事谁也没有再提。没过多久,春末时分,百花怒放,杨柳飘絮,莺飞燕舞,袁保庆要调往江宁,袁世凯要随着到南京去了。两人相别,抱头痛哭。袁世凯说:“哥,你不用哭,南京也没有多远,咱们常聚。有日子,咱们再闹闹南京城!”
离开扬州城,袁世凯回首望去,满街的琼花、银杏花还没有凋尽,那漫天的芳香,依旧沁人心脾。马虎孤零零地站在那街口,久久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