塾师请来了,袁世凯兄弟三人拜见了老师,便开始读书了。先生姓钱,苏州人。
午间吃饭时,塾师和他们不在一起。袁保庆问他们对先生的印象如何。
袁世敦说:“真大名士也,满腹经纶,口若悬河。那架势,那腔调,是家乡难找寻的好先生。”
袁世廉也附和着称是。
袁世凯低头不语。待袁保庆让他作答时,他问:“让不让说实话?”
袁保庆说:“当然要从实说。”
袁世凯说:“我看这钱先生是华而不实。猛一听,都是高谈阔论,语出惊人。仔细地听了就会觉得句句都不在理,是拿圣人来吓唬别人,没有一句富国强兵的话。听他讲到底有何用呢?”
袁保庆笑了,鼓励他接着讲他的看法。
袁世凯说:“钱先生讲的是老师书本上的事理。他从一本书到另一本书,不无牵强附会。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他哪里有半句能让人解惑的呢?”
袁保庆说:“你说得好,世间真是这样的道理。可是,古往今来,只有这样才算是学问呀。好好学吧!钱先生是江南难找的名士,据说他是宋朝钱家的后代。你们跟着他读书,是能学出来的。等中了功名,那时,你自然就可以解惑啦!”
第二天,钱先生讲课,讲朱熹理学,称赞其诗绝美,是人间行为的准则,可谓温柔敦厚。钱先生讲到激动处,朗朗吟诵起来:
半亩方塘一鉴开,
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哪得清如许,
为有源头活水来。
袁世凯说:“钱先生,你讲宋诗好,我看宋诗不好。”
钱先生问:“如何不好?”
袁世凯说:“宋诗都是道理,味同嚼蜡,嚼来嚼去,没有一点儿灵气,只是些道理,没有唐诗的优美和豪迈。它远不如《诗三百》写得好呢!”钱先生脸一红,问道:“那么,照你说来,宋诗是退步了?”
袁世凯说:“我看是。有宋词写得好,就显不出宋诗的好。一代当有一代的独到之处,没有不死的花草。”
钱先生一拍桌案,生气地说:“臭小子,你给我再背一遍《古文观止》的第六篇!”
袁世凯说:“什么‘观止’?什么看到此,即为止。都是一派胡言。整日去背人家的,到什么时候会有出息?”
钱先生真的发怒了,吼叫道:“状元就是这样考出来的!”
袁世凯想起了济南的秀才说的“读活书”,想起了扬州的周先生所说的“功名都是骗局”,望着钱先生那气歪的鼻子,他低下头,什么都不再说了。
南京秦淮河
袁世凯对钱先生越发讨厌起来。他看见钱先生那又瘦又小的蜡黄脸,那几根稀疏的黄胡子,尤其是那两只又瘪又小的眼睛,真想一巴掌打上去。每逢上课,他干脆跑出去,到清凉山、雨花台、莫愁湖、太平湖、秦淮河、钓鱼巷一带玩耍。日子长了,袁世敦就有些看不惯,难免说他几句。
袁世凯很想念马虎,想起了和马虎相约的话。他什么时候能来南京呢?他很想像扬州时那样,放一把火来,找一处楼房,一把火点了,那该多痛快!
南京的茶楼没有扬州的漂亮,里面的点心如干丝、板鸭、盐水鸭之类的,也没有扬州的味儿鲜美。不过,南京的水八鲜确实不错,一年四季,都有存放的。听人讲,水八鲜和吕洞宾那八仙还连着话儿,这些菜让八仙们都恋恋不舍呢。
白天吃了这水八鲜,晚上,袁世凯就对袁世敦、袁世廉夸赞不已。他扳着手指头数着:“安德门的水芹,夫子庙的茭儿菜,玄武湖的黄实,莫愁湖的藕,江心洲的慈菇、红菱、荸荠、茭瓜,江鲜生的又多、又鲜、又嫩。”说到茭白时,他随口背诵道:“结根布洲渚,垂叶满臬泽。匹彼露葵羹,可以留上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