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知道这是沈约的诗。
日子一长,袁世敦、袁世廉也不再说他、劝诫他了。因为袁世凯虽不学,背的诗文并不比他们背得少,论到作文,他们更不及袁世凯作得通畅自然。
有一次,袁世敦将袁世凯的一篇文章带给了钱先生。钱先生看过,始觉袁世凯不凡,对袁世敦说道:“让他回来吧,我有话跟他说。”袁世凯听了,对袁世敦说:“让他来请我吧。我现在能教他啦!”
钱先生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
晚上吃饭时,袁保庆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平心静气地说:“世敦,听说你的功课做得慢,以后要注意动一些脑筋,做快一点儿。世廉,你的功课太潦草,要注意认真些。黑发不知勤学早,白头方悔读书迟啊!”
袁保庆单单不看一眼袁世凯,也不理他。
临歇息前,袁世凯走进袁保庆的寝室,往地上一跪,边哭边说:“大爷,我错了。孩子只知贪玩儿,耽误了功课,惹您生气,请您重重地罚我吧。”
袁保庆还是不理他,洗漱之后,躺到了床上,不一会儿,便响起鼾声。
袁世凯一直跪着,快到天明时分,实在熬不住了,就跪在那里睡着了。待他醒来的时候,室内只剩下他自己。
他正要站起身来,眼前一亮,只见地上摊放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一首诗。他细细读时,不觉热泪盈眶。
这是袁保庆写的《示儿》:
满目山河遍荆棘,
一身疮臭问谁医?
盼望九天赐英豪,
擒龙捉虎斩熊罴。
吾儿不读圣贤书,
却学纨绔扬州地。
泪洗苍穹问天老,
惭愧家门无泪啼。
夫子庙前声嘈嘈,
秦淮河畔攘熙熙。
钟山沉暮鸟飞去,
孝陵荒芜白云低。
呜呼,吾儿不知亡国恨,
堕落梨园学青衣。
哀哉儿辈无大树,
枝叶飘零成残泥。
大鹏一日风雷怒,
才扬九霄云作翼。
袁世凯反复吟诵着,不觉羞愧万分,脸颊上热乎乎的。
一手拎着诗稿,一手迟疑地敲着学屋的门框,袁世凯站在学屋门外,低头说道:“钱先生,我来向您道歉。”
钱先生让他进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慰亭,你正年轻,胸有大志,应不以一事而喜,也应不以一事而悲。这次知道错了,改了就是好孩子。我也知道,这科举是在煎熬着人的青春,让人在故纸堆中疲惫不堪,劳心费神。唉,实在是哀莫大焉!可是,你知道吗?这地是从前东吴大帝聚拢天下英雄豪杰之地,是朱明王朝威震四海之地,而这天,现在是满族人翻覆风雨的天。你不走科举功名的道路,你能做什么?不久之前,这里还是太平天国的天京,旌旗猎猎,热火朝天。现在呢?不照样成过眼烟云吗?好好读书吧,学得一身好武艺,何愁不能施展于世上?只有中了科举功名,才能往前登攀上一个台阶。孩子,你、你能记住吗?”
袁世凯仰起脸,望着钱先生的面容,还是那又瘦又黄如涂抹了一层蜂蜡般失神少色的脸,还是那稀疏凌乱的胡子,还是那样扁小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亲切,充满了温情。又一会儿,钱先生的脸色变得好像扬州姑娘娇美妩媚的面容,粉色遮掩不住秀丽;那双眼,变得那样水灵,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恨不得上前狠狠亲一亲。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钱先生开始讲课了,讲文章做法,讲八股要诀。他说:“再等上两年,你们就可以参加科举考试了,我要把肚子里的墨水儿,一股脑儿地都教给你们。算到现在,我已教出了两个进士学生,你们三个若一起高中,那就是五进士闹学堂了,我也不枉此一生了!”
他说得眉飞色舞。袁世敦、袁世廉频频点头。袁世凯却不动声色,他在盘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