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题出来了,袁世凯挥毫而就,洋洋洒洒,甚为得意,第一个交了卷。他对自己的答卷很满意,对人讲道:“我酌今稽古,谈的都是道德文章,讲的都是修身养性,若我考不上,那学官的眼该瞎了。”
隔了数日,公布试榜,明伦街两边的高墙上贴满了榜告。成千上万的人挤在一起,争相寻找自己的名字。袁世凯瞪大了眼,在榜上前后左右,无论如何找不见“袁世凯”。他急得满头大汗,正要骂时,忽听旁侧一人“啊”了一声,扭过头来看,那人已经气绝。接着,又有几人扑扑腾腾栽倒在地。
袁世凯乍想起考前那老头的一番话,笑这些读书人鸭肚鸡肠,自己在心里说,堂堂男子汉,肚子里装不了一只碗,又怎能够装得下一只船?他嘿嘿笑着,自言自语道:“也罢。”
有考上的人,说说笑笑,喜气洋洋,将头昂得高高的,像被一只手从空中提起了一样,对周围的人不屑一顾。
袁世凯望着那模样,“呸”了一声,对同行的人说:“你看那个样子!好似他已是解元、会元,似乎是已经点了头名状元一般。看,来日,我得了势,让他们背了十年的书,连一把柴火都不如。”
过了两天,袁世凯收拾停当,家人接他回项城结婚。还没有出开封城,有同考的人跑着告诉他个消息,说学官是个南方人,恨透了河南人;现在,他瞎了,眼里流血,谁也瞧不好他的病。竟有许多没考上的人,一高兴,买了鞭炮,在大街上放了起来。
袁世凯也很高兴,对家人说:“学官岂止该瞎,该死!连我这样的文章都取不上,活该他眼里流血。”
家人说:“是啊,以四爷之才,天下几人能比?”
天地间一片灰黄,原野里,三三两两的人正在忙着秋收。已经收割的田里,有人正忙着运肥、撒粪,也有人在忙着用犁子翻地、耙地。成群的老鸹飞来飞去,是在寻找犁出来的虫卵。几条野狗在路边聚集着,为争夺嬉戏的对象撕咬着。有一条狗正极其得意地伏在另一条狗身上,紧紧搂抱着,幸福地哼着、哼着,满脸的快乐。袁世凯望见那狗的神气,想起了那些侥幸中了举的人,他们不也和这畜生一样得意吗?想到这里,自个儿不觉笑起来。
袁世凯的心像天边的云朵一样,飘忽着,来来往往,自己安慰着自己,但总是丢不掉担心:没有考中,毕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到了家乡,该如何对家人讲呢?
他坐在车上,随着车轮的滚动,不由自主地晃着身子,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儿。
一群大雁飞来,掠过头顶的长空,它们排列着整齐的阵容,呼喊着,向南天奋飞。
他仰脸望去,眼巴巴地望着、望着。
南天,扬州城的大火,南京城的血污,都成了昨天的回忆。英雄之气,都在少年时;如此落第了、落魄了,当年的豪情顿时全消。冰凉的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挂满了他的脸颊。
漫野里,一群孩子正纵狗追撵一只兔子,那只兔子慌不择路,向一棵树撞去。一个拾粪的老头把兔子捡了起来,悠悠地转过身去。
孩子们异常不满,高唱着:
狗撵的兔子该狗吃,
狗见兔子狗打食打食:豫东方言,占人家便宜和侥幸的意思。……
老头愤怒地把兔子扔了,狗要扑过来,他又把狗赶走,拎起兔子,扔向一口枯井,然后挑着他的粪筐继续赶路。他的背影被夕阳拖得很长、很长。
孩子们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