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格外静谧,他想起了往日的奔波,伏在案上,试着要用诗吟诵此刻的心迹,却不知道如何开头是好。他把笔往水洗中一扔,又独自思忖。
墙壁上的对联映在他的眼中,他站起身,凑向近前,默默读着:“开张天岸马,奇逸人中龙。”
这是陈抟啊!
陈抟比曾国藩要潇洒得多,到底是中原英才,胸襟博大,不像南方才子那样事事计较,心眼儿如针尖儿小。曾国藩,你没有做皇帝的命!
袁世凯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责怪自己,忘不掉那个满脸皱纹的曾国藩。
“喔喔喔——”
一声嘹亮的长歌,陡地从窗外响起。
这激昂的鸡鸣,让袁世凯感到浑身有劲儿,不由自主地猛一耸肩。
窗外,仍然是黑暗的夜空,但他的心头,正闪射着一道从天而降的白光!这是一条瀑布,从遥远的山间奔来,洗刷着春天的尘埃和云雾。他感到眼皮非常沉,沉重不堪。
忽然,他惊喜地看到,有一两株盛开的红梅正在远方的山巅怒放。
开封城不断响起报警的锣声,有人高声喊着:“各家各户都注意了!有人出人,有钱出钱,黄河水有危险啊!”
眼前,赈务署中一个老衙役动也不动。袁世凯问他说:“去年旱成那样子,今年真的会淹吗?”
老衙役翻了翻眼,慢腾腾地说:“淹了不好吗?一报险情,有钱的人家就该大把大把地把银子掏出来,咱们谁都可以刮些油水。若整天太平无事,谁还想着咱们呢?”
袁世凯“嗯”了一声,表示明白了道理。
老衙役又说:“不过,淹不淹,还真难说。常理讲,淹三年,旱三年,平平安安过三年。如今该淹三年了吧!这开封城,城撂着城,大宋的京城就在脚下,谁也说不了到底几丈深处呢。开封这一截的黄河啊,是铜头、铁尾、豆腐腰的腰。豆腐怕水沤,危险得很呀!”
署里的人来来往往,又有人来报,怀庆府闹匪、归德府闹匪。
袁保恒“嗯”了一声,又接着指派人办理各种事宜。
袁世凯这些天来很佩服叔父,见他办公务时,从来都是沉着脸,一丝不苟,条序分明,也学着叔父的样子对谁都不言笑。
袁保恒走路,从来都不慌张,显得稳若泰山,隐隐生风,又见生威。袁世凯也学着那样走,不多长时间,膝盖竟麻木了。他暗自嘲讽自己邯郸学步。他看见叔父朝自己翘着嘴角,那意思像是说,你小子学的都是皮毛,真正的东西是内功。袁保恒咳嗽时和别人也不一样,总是从喉内发出,若沉钟闷雷一般滋润。
袁世凯没事儿时,也学着那样咳嗽,可声音总是轻飘飘的,有时还带点儿异声,拐着弯儿。不行,喉咙太细,内劲还要再练。
不多久,赈务署的人悄悄议论着,说袁世凯举止言行都像袁保恒,别看毛儿嫩,心思挺丰富,一般人不敢骗他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