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腊月,南沟庄儿的老运就来到村里,在侯家祠堂前安起杀猪锅。他把猪圈旁上冻的粪堆刨开,埋下一口大缸,用两条板凳支起一张案板,再搬几块石头支上大锅,借一架梯子斜靠在旁边街墙上,一切准备就绪,人们就开始到老运这儿排队。
老运是杀猪匠,五十来岁,面无表情的一张青黄脸满是木刻般的深皱。他穿着雨鞋,戴上那副肮脏的雨布套袖,腰间围一块长及脚面、同样肮脏的雨布围裙。轮到谁家杀猪谁家要挑一担水倒进大锅,抱一把柴来负责把水烧到老运满意为止。每逢此时,男孩们就聚拢在杀猪锅跟前,但他们可不仅仅是旁观者。谁家的猪已被几个人按倒在案板上,老运叼住杀猪刀,一只手拍拍猪脖子,招呼主人端好接血的盆子,一刀捅下去,随着猪的嘶唤,血像箭一样喷射而出。猪杀倒后,主人先要采猪鬃,卖给收购站,是做各种刷子的材料。没等主人采完,围观的男孩们就一拥而上,用自带的工具猪鬃钩争抢着去采上一撮两撮鬃毛。猪鬃钩是用一根丁字型的铁丝固定在粗细长短适中的木柄上做成的。这时,主人会愤怒地吼他们;卖猪鬃的钱一般是归孩子买鞭炮的,所以主人家的孩子红头涨脸骂起街来。采完猪鬃,老运去猪腿上割开一个口子,抄起那根T型的铁挺杖从开口处捅进去,尽量捅到猪身各处。然后运足气,嘴对着那个口子直到把猪吹得滚圆,拿绳儿扎紧。老运试试大缸的水温,拿起一把小铁锹在缸里搅动,待他吐一个“好”字,主人就将猪抬进缸里。老运扯着猪腿上下窜动,把猪浑身浸透,操起那把小铁锹飞快地煺去猪毛。最难煺的当属猪头,老运把白光光的一头猪放到案上,用一块香皂大小的石头去搓、去凿。石头叫湖石,紫肝色,通体布满蜂窝一样的麻孔。煺好了先把猪头割下,再拿铁钩勾住猪后腿,招呼人们帮着把白白净净的猪身挂在靠墙的梯子上,然后就是开肠破肚。先摘下连肝,猪小肠则单独盘起来,晒干交到收购站能卖两块五毛钱。猪水脬老运也会吹起来,交给主人家的孩子。风干后水脬变得透明,大人们说可以做灯笼罩。灯笼近似“四旧”,早已不再时兴,所以孩子们只当是一件玩具罢了。取净内脏,就见老运操起砍刀,自上而下从中间把猪一劈两半,交给主人,一头猪就杀完了。
杀一头猪给老运五毛钱,管一顿饭。
猪的大小、肥瘦是衡量贫富的标志。头入腊月前,常有人家喂猪些好吃食,俗称催膘。有人晚上偷偷喂玉米面,结果冻在猪槽上,令一村人啧啧称奇——这种事多出在村干部家。那时候很多人家粗粮都不够吃呢。我家的猪从没超过八十斤。有一年猪实在太小,奶奶几乎都舍不得杀了。但不杀怎么过年呢?还是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