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换位置思考。作为一个很有成就的作家,宋歌当然懂得人物的思言行为是受着他的性格支配的,同一情况,不同性格的人物各有不同的表现,所以他在分析某人的个性时,往往设想换成另一人时将会出现什么结果,从而向我们展示曹雪芹所塑造人物具有的鲜明特征。如叙述平儿时:
平儿处在那样重要的位置,又深得王熙凤的信任,如果换了袭人又将是怎样的情景呢?那一定得狐假虎威起来,日进谗言,夜行诽谤,把一切处在与她同等地位的人都看做仇敌,她一个人就差不多等于一个克格勃机关了。然而平儿始终不搞同类相残,也从来不在熙凤面前打小报告,不当人前议论人丑,也不当主人月旦人非。对败行者贾琏也时有袒护。但在大事面前,她的态度还是是非分明的。
这虽然是宋歌的设想,然而这却是根据袭人性格的合理推断,也是袭人性格的必然发展,从而论证了不可替代的独特人物性格特征。
第四,注意细节描写。
细节描写是现实主义文学作品不可缺少的部分,譬如庄严巍峨的大殿,细节描写就是那一砖一瓦和梁栋上笔笔彩绘;又如清澈万里的月空,细节描写就是那繁盛闪烁的星斗,它能使作品,使人物形象更具体丰满。《红楼梦》对此非常注意,宋歌的艺术分析自然也对此非常注意。他可以指出一个细节描写,让你理解曹雪芹的高明,如以《红楼梦》鸳鸯的肖像描写为例:
这是一幅工笔肖像画,曹公从穿戴到长相一一勾勒,细微之处,甚至到几点雀斑;这几行文字变成了优美的线条,把鸳鸯的形象活脱脱地画出来了。雀斑点腮,不但不掩其美,反增其媚。这便是作者的高明之处。它不像其他的中国古代小说,描写美女往往美得无以复加,不见一丝陋处,这便有些假了。而鸳鸯的形象,我们一见不忘的原因,恐怕倒不尽是那美丽的“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反倒是那令人难忘的“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如果这几点雀斑长在一个丑陋之人的脸上,只能雪上加霜,更增其陋,而唯有长在像鸳鸯这样的可人的女儿的脸上,才会生出许多灵秀之气。大师对于描写人物的辩证法已经掌握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宋歌有时让我们注意书中人物的几个动作,然后解释它的妙处,如林黛玉初入贾府,被贾母“一把搂入怀中……”的细节描写:
“那一把搂入怀中”的动作以及“心肝儿肉”的大叫,又加上“大哭”,把心中压抑了许久的大痛、大爱、大怜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也应该说是贾母对黛玉怜爱的一次大大的宣泄。从此黛玉便生活在外祖母的怜爱之中,羽翼之下。
有时作者的动作描写,看似不经意的用词,宋歌也能为我们挖掘出这个细节作者的艺术用心:
虚弱的黛玉要坐起来,但已坐不住了,紫鹃就挨近她,“倚在旁边”,她要用自己之力满足黛玉坐一坐的愿望。一个“倚”字,重如千钧,把紫鹃理解黛玉、关怀黛玉、心疼黛玉等复杂的感情一字写尽。此处续书作者虽然没有写紫鹃的表情如何,但我们却分明看到了她强忍泪水的表情,她为无力回天而自责着、痛苦着,那是人间的最大悲痛!
这是高鹗的文字,但宋歌是文学家,胸中没有门户之见,所以也没有那种不贬几句高鹗便显不出自己高明的毛病。又如王夫人逐出晴雯:
在金钏儿面前,王夫人暴露的是凶狠的本性,而在晴雯面前则暴露出残暴的本性。斯时晴雯已病入膏肓,……然而王夫人却命恶奴们“如今现从炕上拉了下来,蓬头垢面,两个奴才架起来去了”。大病的晴雯,在王夫人的淫威面前,像一根柔弱的小草,被恶风连根拔掉。一个“拉”字和一个“架”字,把王夫人的残暴“入木三分”地写尽了,也写绝了;那是一个女孩流不尽的泪和揩不尽的血,是痛苦无告的呜咽和肝肠寸断的控诉。
就这样,宋歌以他与曹雪芹相通的艺术感悟,为我们一一展示作者细节描写的艺术匠心,使我们享受了一餐美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