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后广里是填海造田形成的土地,所以没有泉水,我们每次都要往返七八公里,到山脚下另一个村子里去提泉水。男人们背着水桶,女人们用头顶着水壶。水对于我们来说是非常珍贵的。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的亲身经历,我到现在一看到水龙头滴水就会非常焦虑,不管有多忙,也一定要把水龙头关好才能安心。
父亲(金云植)一边干农活一边做着村官,其实只是个闲差。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俸禄,但因为是村官,所以时事新闻类报纸就送到了我家。当时的那份报纸就是《每日新报》。虽然是满篇的汉字,但是我用从小上学堂积累的汉字实力,从那时就开始慢慢读报了。报纸是日刊,但是因为我们这里是海岛,所以投递到的时候都已经是几天后了。虽然它只是都督府的机关报纸,但是我们通过它了解到了民主事变、日本内阁变动、朝鲜都督府人事交替、国内的农村现状、与日本的贸易往来和文化等方面的新消息。尤其是政治方面的消息我们都一一读到了。
父亲是个非常温和的人,从不对人发火,对子女们也很慈祥。有一次,父亲穿着袍子正准备出门,突然直勾勾地盯着正在做玩具船的我看。可能是对我生疏的手法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父亲于是脱了袍子直接坐到了地板上开始锯木头。他把锯下来的木块用镰刀再次打磨,干得满头大汗,足足两个钟头,直到看到用藤木做成的小船顺利下水他才匆忙出门。
我不想要玩具船,想要真正的船。有时我们能看到日本军舰停靠在荷衣岛前海叫玉岛的小岛附近。我一看到那些军舰心里就产生了要直接造一艘的想法。村里的老人们说,日俄战争时期,日本联合舰队曾经停靠在那里伏击俄国舰队,可能是在玉岛附近跟准备去大马岛的俄国舰队打了一仗。那时的舰艇在幼小的我的眼中是那么的庞大。直到现在那残影还留在我的脑海中。那时我在心里想:“日本还真的是很强大啊。”
父亲在音乐方面很有造诣,尤其是板索里(朝鲜民间的一种曲艺形式)唱得非常好,舞也跳得很好。每每听到父亲唱《蓬乱的头发》,我们就会跟着兴致勃勃地又蹦又跳。我很懂得一唱一和的道理,敲小锣、打长鼓等都是跟着父亲学的。我想板索里的曲调可能也是那时听父亲咏唱,无意间学会的。如果父亲到城里好好学习音乐的话,说不定还会成为很有名的歌唱家呢。
因为父亲非常喜欢歌声,所以我们家有当时荷衣岛上唯一的一台留声机。像林芳蔚那样的当时的名歌唱家的声音在我家终日不绝。父亲总是给听到声音前来围观的村里的老人们讲解,并且把各个名角儿的特征向他们一一说明。最初买来留声机的时候,村里的人都跑来围观,他们惊奇地问:“人是怎么钻进那么小的匣子里唱歌的?”海岛上出现了留声机,并且从留声机里能发出声音,这在当时算得上是一件大事了。
像父亲这样懂理守节的人大部分都比较软弱,但父亲对强占朝鲜的日本却很是仇恨和愤慨。当时的人们都称日本的裕仁天皇是活着的神——“现人神”,但是父亲却连“天皇”也没有叫过,只是直接称呼天皇的名字——“裕仁啊,裕仁啊”。这在当时是要被抓进监狱的,但父亲百无禁忌从未改过口。父亲总是将心里的话直接说出来,“我们朝鲜原本是独立的国家,只是被日本侵略了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周围听到的人都惴惴不安。
可能是由于对日本的敌对情绪,造成了父亲对当时的开化风潮非常欢迎。父亲当时的想法是,要积蓄力量必须打开国门。有一次,父亲把村里拒绝剪掉发髻改留短发的村民叫到家里来,就着无关紧要的话题聊了很久之后,父亲突然转过去,把那个人的发髻整个给剪掉了。我认为这样的父亲也称得上是读懂了时代的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