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为什么在这儿?”一个身穿红格子棉布衬衣的男人推门出来,倒退一步,瞪大双眼,用半生不熟的印度英语质问道。他三十出头,顶着一头黑色卷发,双眼深陷,安在一张瘦而黑青的脸上。他看上去充满倦意,眼白里布满血丝。
“列车长说让我们先在这儿等着,有床位就找我们。”我企图蒙混过关。
“你们不能在这里!”他皱紧眉头,给原本愁苦的脸又注入一剂辛酸。
“列车长说的。”我底气不足地辩解着。
他瞥我一眼,一脸不满。五分钟后,我就傻眼了,眼睁睁地看他请来了列车长和我对质。
“不行!”列车长眼皮没抬就直接拒绝了,为了强化语气他又说了一遍,“肯定不行!”
“拜托了,我们在这里,不会影响任何人。”
“不行。”他转身就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留下。
“求你了,我们买不到票。”
“你们必须去硬座车厢!”
我禁不住扫一眼身后的那道黄色门—这节车厢尽头,有一扇锁紧的奶黄色卷帘门。门这头是本列车最舒适奢华的上等卧铺,而那头的硬座车厢里,正传来男人们低沉的谈话,时有时无,像潜伏在河水里候食的妖怪。我的心猛抽回来。
“求你了,我们是两个女生,那边全是男的。”我又转向那红格子的列车员,向他哀求。
有那么一瞬,他的脸上闪现过一丝不忍,但那不值钱的恻隐之心转瞬即逝,他对我耸耸肩,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转身就掏钥匙打开了卷帘门上的铜锁。
“求你了,你不能让我们去那边。”我和吉娜抱在一起。
“怎么办?”我看着吉娜,而那时我们竟然同时想到了她——Shri Mataji。
在霎哈嘉瑜伽士的眼中,Shri Mataji 就是无所不在的爱的能量。但我的内心深处依然很困惑,我不知该如何看待她。她是人,但仿佛又不同于普通人。
那边,“红格子”已把门拉开了三分之一。
“Shri Mataji,如果你能让我们安全地留在这节车厢中,我就相信您。”我在心里默默祈祷,但又觉得还不够,于是补上一句,“如果今天晚上你能让我们留下来,还有床可睡,我就相信您。”
尽管心里的另一个“我”并不真正相信这种天真的愿望。
“红格子”转身过来。
“拜托了!”
他摇了摇头,进了空调车厢。出来的时候,后面跟了个二十来岁的印度本地人,高高瘦瘦,像根甘蔗,半弓腰,耷拉着脑袋,肩头扛了个红色旅行包,一眼就知道是另一个将要被驱逐出境的“逃亡者”。我们三个人,像生产线上即将入罐的沙丁鱼一样,无力挣脱。
卷帘门已拉开一半。突然,那“逃亡者”冲着“红格子”大叫起来,他嚷着我们无法理解的语言,像只被火烧了尾巴蹿上墙的猎狗。“红格子”惊愕地站直身子,他试图反驳,但口拙让他吃了亏,他涨红了脸,一个人冲回了空调车厢。
而当“红格子”再回来的时候,剧情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
首先,他打开盥洗室对面的储物间,“逃亡者”马上会意,泥鳅一样熟门熟路地钻了进去,躺下,把门拉上。随后,“红格子”转过身来,把两张白床单铺在地上。
“你在这边,你,睡那边!”他命令我和吉娜,把我们安置在中间的过道上。
我不解地望着他,他双手合拢靠在耳边做出睡觉的姿势:“睡觉,放心睡!”而他那张黑青的脸上竟然生出一种少年般的金色的喜悦,随后他又跳到车厢尽头,拽下那道像是生死线一样的卷帘门,锁上。
“现在你们安全了!”他像个掌控了两个流浪儿童命运的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