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光阴,终将不再。
好光阴、坏光阴,终将花凋花谢,在海上随风飘去,一片片,无踪影,有多少人还会记得呢?记得看《海上花》,看到沈小红和王莲生生气,不吃饭,哭。到后来王莲生走了,一切结束了,连生气都是好的了。
还记得接过她的电话,问她在干什么,她说,毁掉过去呀。
过去如何毁?
她说,一个上午,都在剪那些合影,他和她的合影。也曾相爱过,也曾在一起甜蜜地缠绵,后来,他变心了,一次次。
于是,她不要了。连过去的记忆,一张张地剪。我想,剪的时候也是心碎的吧?那个时候她多年轻,黑黑的长发,依在他身边。黑白的照片,弥足珍贵,可是,她不要,都不要了。
剪完烧掉,冲进马桶,轰隆隆一声,一切过去了——真的过去了吗?旧痕还在,硬硬的伤。爱情最伤人,她记得那气息、那气场。
但哪有不变?
十六岁,我和一个女子在花树下,她叫华,我们好得似一个人,相约一起过一生。十六岁,也真是单纯,以为两个人好就可以一辈子。哪能一辈子呢?那时是好友,大了再在一起,未免让人说闲话,有同性恋嫌疑不说,自己都觉得烦了吧?
有一次闹了小别扭,三五天不说话,我只觉得心中空空如也,饭也难以下咽,好像她是唯一世界。明知思君苦,努力加餐饭,我哪里吃得下?只觉得天昏地暗。从小我是用情极真的女子,对待女友尚如此,疼她又恨她,心里说,她再不与我讲话,我此生不再理她了。
可我没有坚持下来。
她第四日出现在我家门口,我只叫了一声“华”便与她抱头痛哭,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吵过之后,两个人倒好得一团泥似的,什么都不分。她家里早餐给她带的炸包子,里面夹上鸡蛋和土豆,香得不行,她递给我吃。我说,我不吃。她说,你吃。隔了多年,我依旧记得。
她有大桔红的毛衣,手编的,那时是唯一的,非常流行。那时她家里有钱,父亲搞建筑。我记得那大桔红的毛衣,洋气而时髦,但我并非为大红毛衣与她好,世上的好根本说不清。
我还记得春节我们俩一起去公路上骑车。大年初一,空空荡荡,只有我和她。我长得瘦而高,她玲珑精致。我喜欢她的精致,有一种空灵的美丽。
正月里,她用电烙铁为我烫刘海,头发滋滋地响着,有焦糊味。我却欢喜着焦糊味,心跳着。她挨得我极近,有好闻的体香。我想叫她一声姐,又觉得实在是委屈。她也自己烫。我们俩看着镜子里的人,不像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