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六,她十七。我后来看张爱玲说一生中两次大哭,居然不是为了死爹死娘,而是有一次,十岁,为一个男人,还有一次是为好友炎樱。炎樱与她在香港读大学,有一次没有等她就一个人回上海了,她大哭,好像死了一样。
我想起她有一次做早操没有和我站在一起,让我孤零零地站在最后一排。因为我瘦高,只能站最后一排。但那天她生了气,和我闹别扭,于是让我一个人站在最后一排。回到教室,我就放声大哭了,谁劝也不行。那场大哭我至今记得,自己都觉得又好笑又纯粹——以后再也没有那么哭过了。
其实,我写起来恻恻轻怨,情思脉脉,但我的光阴却是晴天落白雨,白驹过隙,很快就过来了。
再见时她有了两个孩子,细眉细目地笑着。我喜欢看她的笑,像菩萨,端然有喜悦。她仍然那么疼我,为我寻治胃病的偏方,但我的心思已经极少讲给她听。
因为很多人、很多事情,过去了就永远不再来。她只活在我的十六岁,那年的因缘只能说给一个人听。
所有城市,我觉得南京阴气最重,因为故事最多,光阴最多。我喜欢在夜幕下的城墙下走,一边走,一边害怕。迤逦地走着,看城外的长江滚滚而去,而城内,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多少不再的故事,借尸还魂。我想起祝勇写过的《旧宫殿》,看他写的南京城中的那场杀戮、朱棣的残暴、东厂的恐怖,但一切化成了说书人或戏台上的段子,化成了张曼玉演绎的《新龙门客栈》。也只有我,总想起那些几百年前的旧光阴。他们不再了,山河依然浩荡,光阴依然流转,我还是我,你还是你,而时光,已经不是三百年前的旧时光。
所有光阴,终将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