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由于两派水火不容的争斗,作为胡适的弟子且一生都追随胡氏的傅斯年,无论从感情上还是理性上,不可能让一个对立派的大将马衡到自己的地盘上一显身手——尽管马的人缘相当不错。1955年,时任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长的夏鼐在《考古通讯》第三期发表了《批判考古学中的胡适派资产阶级思想》一文,文中列举了胡适的多条罪状,其中第四条说:“垄断材料,囤货居奇,这是反映了腐朽的资产阶级的恶劣作风。”第五条:“宗派林立,学阀称霸。胡适傅斯年辈学阀,是以研究机构和高等学校作为地盘的,成为一种排他性的宗派。像军阀一样,他们虽时常打算扩充地盘到别人的势力范围中去,但自己的地盘是决不容他人染指的。这种风气也传染到考古工作中去”。夏鼐说这话的时候,正是举国上下批判讨伐“美帝国主义走狗胡适”之时,尽管夏鼐处于中科院院长郭沫若等人的指示和压力,颇有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无奈,但纵观胡适与傅斯年一生的所作所为,也不能说夏鼐所言没有一点道理。在这样一种历史背景下,马衡不能进史语所主持殷墟发掘,也就不会令人感到意外了。
从当时的实际情况包括纯学术的角度论,马衡要跨进史语所的大门同样面临较大的障碍。在殷墟发掘前的1926年6月,日本东亚考古学会与北京大学国学门考古学会结盟,成立了一个东方考古学协会。但这一协会成立后,就学术路数与研究方向及发展前景等问题,双方的分歧越来越大,最后竟树倒猢狲散,不了了之。当时以三沈二马为骨干的北大国学门同人没有意识到,中日学者间的分歧终致北大考古学派的衰落与清华学派的崛起。据对这一协会作过专题研究的桑兵说:“中日双方在东方考古学协会内部的分歧,最终还是削弱了日本对中国考古学的影响力,与之关系最密切的北京大学考古学会,成就和影响反而不及清华研究院。日方重视北京大学国学门考古学会,原因之一,是后者(南按:当为前者)在北京的考古学机关中具有官学至尊的地位,被看重政府行为的日本学者认为是对华施加影响的有力支撑。与此相对,他们视美国系的清华国学研究院中的考古学机构为‘私学’的代表。清华研究院以人类学讲师李济担任主席,凭借较多的资金以及和美国考古学家的有效合作,清华研究院的考古学稳步发展,成效明显,后来成为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考古组的台柱。该所成立时,主持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考古学的马衡,曾主动提出想参加考古组,但遭到傅斯年的拒绝。在傅心目中,志同道合的理想人选是从事新兴考古学的李济而非金石学家马衡。”[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