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留美国,凡八年八个月(Sep.26.1937 到 June5,1946)
别了,美国!别了,纽约!
经过50天海上风吹浪摇,于1946年7月24日抵达远东大陆中国海岸。烟雨迷蒙中,胡氏透过弦窗,望见了他朝思梦想的故国神州。他在这天的日记中写道:
下午三点,船在吴淞口外远远的就下锚了。大雨。
天晴后,八点一刻,海上晚霞奇艳,为生平所少见。
九年不见祖国的落日明霞了!
简短的记述,蕴含着浓郁的诗情画意,透出了已不再年轻的胡适对家国的深深眷恋与重返故土酣畅快活的激越心境,同时也隐约折射出异国他乡近九年生活奔波的辛酸与悲凉。当他八年前以瘦弱的身躯,在战火中踏上轮船甲板即将远离祖国大陆的时候,,没想到会在今天这样一个晚霞夕照的时刻踏上故国的土地。更没想到,九度春秋匆匆掠过,吴淞口早已炮声绝迹,硝烟散去,血迹风干,阵阵涛声掩没了往日的灾难与哀哭,焕发出新的生机。如今,面前已是风消雨歇,晚霞如血,西方天际抹着一片瑰丽的彩虹,映照着壮阔秀丽的大好河山。站在甲板上的胡适,手搭凉棚,眺望眼前这座在战火兵燹中几近夷为平地、九死一生的城市,悲感交集,禁不住潸然泪下。
当早已恭候在码头的傅斯年一行,刚把胡适接到下塌的旅馆,傅氏就急不可待地问起胡适在美国九年的情状和感受。善于词令的胡适一时语塞,竟不知从何说起,他那慈眉善目的脸庞荡漾着略带苦涩的笑意,打着哈哈,与久别重逢的朋友们相互致意。九年的艰难辛酸,宠辱哀荣,已郁结为一枚坚硬苦涩的青橄榄,永远地留在了他的内心深处,其真实的心境与感受并不是他常自嘲自怨的所谓“我将真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就能概括得了的。
此时的胡适也许没有意识到,遍布西天的血色晚霞——这转换突兀的景致物色,既是一种象征,又是《易》卦辞所昭示“主大凶”的不详隐语。它预示着古老的华夏族文武周公孔子的后代子民们,在经过八年血火交织,抗击外虐的苦战之后,将再度展开一场更加酷烈的大战与剧战,紧随其后的将是国民党的败亡与赤县神州山河变色。——此时国共谈判已经破裂,北方的炮火硝烟已随着满天黄沙起舞升腾。再过一个月,也就是8月10日,美国特使马歇尔与司徒雷登将正式宣布“调处”失败,同一种族的兄弟在自家的庭院中老鼠动刀——窝里反将起来。历史进程的狂风大势已将这群黄皮肤黑头发的种族分化为非“赤”即“白”两大阵营,身处这阵营中的各色人等,再也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和半块自由的家园了。不是革命的战士,就是反革命的罪魁,芸芸众生只能在一场改天换地、再造寰宇的滚滚洪流中,别无选择地扔下锄头镰刀与乞讨的要饭瓢,身着草鞋裤叉,赤膊上阵,轮刀舞棍地展开灵与肉的搏杀与撕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