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黄州就是今天的湖北黄冈,距宋都东京1900里,在北宋时仍属开发不完全的荒僻野地,也是文教极不发达的地方。初出台狱之时,苏轼对即将前往的黄州并无印象,全副身心还沉浸在大难不死的余悸中,加上贫病交加,身边又无太多亲人,内心忐忑之状难以言表。经过整整一个月的跋涉,苏轼带着一颗渐渐清醒的心抵达黄州。此时,风停雨霁,天晴日暖,江柳挂绿,溪流淙淙,一派初春的景象,真是个好兆头。由长子苏迈陪同,父子二人寓居在城东南的山间旧寺定惠院内,寺后就是葱茏叠翠的小丘,安静且向阳,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他们就在寺内搭伙,随寺僧吃斋,倒也方便。更让苏氏父子心热的是,他俩在定惠院还没收拾妥当,黄州太守陈君式就登门拜访,问寒问暖,殷勤致意,根本就不在意苏轼有罪在身。他与苏轼一见如故,从这天开始,天天来访,给人一种宾至如归的温暖。
初到谪地,苏轼除了到村寺或者溪谷去沐浴、捉鱼、采药之外,几乎不与人交往。身处井底般的黄州贬所,弥漫于心的是死里逃生的惊悸和凄苦,苏轼惊魂未定,分外谨慎。他决心“不复作文字”,不仅对时政噤若寒蝉,而且在与朋友的书信往来中也不敢畅所欲言。他只是出入佛寺道观,将光阴都花在抄读不具危险的佛经内典或学术研究上,借以达到“远祸”的目的。有时策杖江边,踽踽独行,咀嚼政治生涯的苦果。即使孤寂愤懑,也只是偶填小令,稍加排遣。苏轼曾以“忧悬”二字自喻初抵黄州的心境,可知在苏轼达观的外表之下,仍有深重的畏祸心态。这对于生命情调自在疏放的苏轼来说,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精神状态,因此他意欲突围,进一步寻求生命的定位和意义。
苏轼安顿下来之后,家小也纷纷被接到黄州。小小的定惠院住不下苏家这么多人,太守陈君式就把苏轼一家安置到长江岸边的一个水驿临皋亭。“我生天地闻,一蚁寄大磨。区区欲右行,不救风轮左”,迁居临皋亭,苏轼以蚂蚁自喻,而人类社会是个不断旋转的磨子,蚂蚁与磨子的方向总是相左的。为了生计,苏轼不得不垦荒种地,在老友马正卿的帮助下,求得城东过去的营房废地数十亩。苏轼真正务农了,面对荆棘丛生、瓦砾遍地的荒土,他捡石头、种树、盖屋,脸吹糙晒黑了,躬耕劳作时,时常累得精疲力竭,丢下锄耙,望天兴叹。黄州的躬耕经验对苏轼来说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相对于抵黄初期,务农之后的苏轼不管在人际关系方面还是在经济来源方面皆有所得,初步完成了身的安顿。渐渐地,他对这个长满荒草的地方产生了深厚的感情,这里便是著名的东坡。这是苏轼永志不忘的地方,也成了他最著名的名号。辛苦一年后,苏轼在东坡旁筑了一间书斋,命名为“东坡雪堂”,墙是由苏轼自己油漆的,书斋中的画画的是雪中寒林和水上渔翁,后来他就在这里宴请宾客。东坡如今是真正耕作的农夫,从此自号“东坡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