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怎么又来信?他皱眉,未及拆开,已有同学起哄:"情书抵万金啊!"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捏着那封信,来到宿舍楼后面的小树林里,四顾,见无人,这才拆信……
读完信,他几乎站立不住,靠在白杨树的粗干上,他仰望上方,那些从树枝树叶泄下的光缕,刺得他眼痛心酸。
母亲竟确诊为癌症!……姐姐来信,是恳求他回去,把家里给他带来上这大学的两千块钱,送回去给母亲做手术费……实际上光这两千块钱根本不够,可是,如果没有他这两千块钱应急,那就更无从说起!……医生说,还没扩散,手术还来得及……
这两千块钱,是临来这都会上大学前,母亲手挨手交给他的,有父亲遗下的一千,母亲自己攒下的八百,还有姐姐支援的二百,全是诚实劳动、省吃俭用的血汗钱啊!
母亲说:"一次给足了你,你去了就存银行,每月取着用,还能多点利息……咱们家,可就指望着你了!"可是现在刚入学三个月,就忽然……
难道他就这样辍学?……向学校申请补助?学校有奖学金的设置,却并无助学金一说;许多同学还是自己交大把的钱,才进来的呢……奖学金至少要一学期后,成绩名列前茅了,才可申请,并且,那几百元奖学金也根本不能解决他的问题……向同学们募捐?这……也不是办法,人家没这个义务,再说,母亲的治疗费究竟需要多少?现在还是一个可怕的未知数……姐姐的信上,分明有那未写出的深意,就是,所需要的,不仅是他手里的两千块钱( 其实已经不足两千了),而是他辍学后赶快找份工作,及时地挣出钱来……前几天在图书馆阅览室里读报,记得看到一篇文章,介绍国外情况,那里的大学生可以先向银行借款,等上完学后,工作时再分期还给银行,当时好羡慕!现在想起来,是呀,"中国以后也会这样", 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怎么办呢?怎么办?
他转过身,把脸对着白杨树,白杨树树干上有一大一小两双"眼睛",斜睨着他,让他一惊,他使劲一推白杨树,却让自己往后一错,摔了个屁股墩,沮丧地爬起来,他决定这就回宿舍收拾行李,天绝学路,其奈天何?他眼前仿佛浮现出母亲憔悴中不失慈蔼的面容,心尖上一阵酸楚。 ……
他回到宿舍,同学们都不在……他坐在铺位上把姐姐来信又看了一遍,看完了,折起,搁回衣袋。他变得很理智,细致地设计着行动步骤,应当先去银行取钱,然后去买火车票,再到食堂退回虽然不多却万不能浪费的饭票,然后才是卷铺盖卷……最好不要惊动同学们,更不必先找老师,悄悄地离去……当然,待他把母亲在医院安排停当,他会给学校来信的……
他站起身,无意中,眼光落在了公用长桌上的一张报纸上,那是宿友随便撂在那里的,压着一只渍满茶锈的茶缸,还吐着些油浸浸的鱼刺,那报纸上占半版的广告中,一行醒目的字映入他的眼帘:"……总经理屈秀伟向广大客户致意……"仿佛触了电,他全身一抖,屈秀伟!正是母亲跟他说过的那个人!原是父亲最得意的门生,"听说现在是好大一个公司的总经理","必要时你可以想法子跟他取得联系"……现在,难道不就是最必要的时候吗?
他忙把那张报纸抄起来,以至于弄倒了人家的茶杯,并且把那些油浸浸的鱼刺都挥到了自己的衣服上……他很高兴,因为,那广告上有详细的地址和电话。他气喘咻咻地来到了那家公司。
和所预计的一样,闯过传达室就很不容易,在离总经理室还很远的地方便被人挡驾,可是他还是成功地来到了总经理办公室的外间。
秘书小姐扬起眉毛问:"请问您有什么事?"
"找屈总!"
"您哪位?"
他说了父亲的名字。
秘书小姐很快查清:"今天的约见表上没有您,请问您什么时候跟屈总约的?"
"半小时以前,屈总在电话里让我马上来。"
秘书小姐满面狐疑,可是她并没有往里面对讲查实。
"请您让我进去,我有急事。"
秘书小姐定睛望了望他,说:"屈总现在不在。"
这也是他一路上估计到的,现在他只能撞大运了"他在,他正等我。我进去了啊!"
秘书小姐紧张地站了起来,提高声音对他说:"那您请坐!我给您联系一下!"
他松了一口气,这才看见了屋里的真皮沙发。
可就在他还没坐下,秘书小姐也还没来得及往里通报时,总经理办公室的双扇镶皮钉缝成菱形图案的门忽然大开,屈总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随之还有好几个人环绕着。
屈总似乎还在继续原有的话题,声音宏亮,打着哈哈……
他劈面迎了上去。
成败就此一举!
屈总猛地看见了他,不禁停步,脱口而出:"咦,这不是--?!"
显然,他那与父亲酷似的面貌,令屈总一刹那间以为是原来的恩师突然来到眼前。
这正是他所期望的!
"屈叔叔!我是--"
屈总继续挪步,听清了他的自我介绍,很有点喜出望外的样子,连连拍着他的肩膀说:"来得好呀来得好呀……好好好,走,先一起吃饭……"
他就随着屈总和那几个人往外走,随着他们坐电梯,随着他们来到大厦门前,并且随着屈总的招呼坐进了一辆闪闪发光的小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