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名片做得极夸张,正面反面密密麻麻地印着字:“英国剑桥名人大典入典者”、“菲利普亲王大百科全书词条入选者”之类。更有甚者,有的名片还有“续篇”,因为一张纸写不下,只得同时掏出两张。官衔多,表明他是大人物,但真正的大人物从不招摇,最大的“大人物”该是皇帝了罢,但几时见他老人家掏出名片:“小的是当今皇上,请多指教。”
不过,真有过这么一位印名片的皇帝,他名片上的官衔不是“皇上”,却是“专职作家、超十段诗人——陈叔宝”。见到上档次的文化人物,这位皇上就赐予他一张“名刺”,然后和他切磋琢磨诗的格律平仄。
陈叔宝爱作诗,全国人民就都跟着作。陈皇帝为诗立法,制订了“以诗治国”的基本国策。大会小会讨论贯彻执行,举行各种规模的“赛诗会”以资推广。一位老太太的参赛诗挺有意思,可以与20世纪70年代天津“小靳庄赛诗会”媲美,诗云:“别看我头发长,心里亮堂堂,别看我头发短,见识却不浅。”老太太的头发究竟是长还是短呢?而且头发的长短与思想、见识有关系吗?但是皇帝喜欢。陈皇帝觉得这首诗出类拔萃,虽然言语直白了些,可是说实话,古今哪一首诗以艰涩取胜?凡是艰涩的诗统统被时代淘汰了,再过几百年,它也许会被推为中国极品诗。
既是国策,皇帝就要以身作则,他不但亲自作诗,还亲自组织委员会为全国专职作家、诗人考评定级。一级为“一段”,共九段。入段的诗人不称名,便有了“聂九段”、 “马八段” 、“江七段”等职称,相当于教授、副教授、讲师。又从这些一流九段诗人中选拔出超一流的十名,命名为“十段”,属于荣誉段位,终身的,死一个递补一个。这些高段位诗人整天陪伴皇帝在宫中开赛诗会。后宫美人一千多名,编了号抓阄,抓到的美人便做他的“形象代言人”,在削得精致的竹片上写诗题。赛诗会开始,皇帝发令,大家握起笔龙飞凤舞地作诗。交卷早的、作得好的,可以获得美人一盏茶,最后交卷或作不出、作得差的则罚酒一升。几个轮次下来,大家都被灌成了加菲猫,却早日出东方,到了早朝的辰光,没精打采地上朝点名,研究布置当晚的赛诗会。
就在陈皇帝们大闹诗坛的时候,北方后周的大将军杨坚已经代周自立,建国“大隋”,要跟南方的陈朝争夺中华正统。前线把隋军即将渡江作战的情报急送首都,信上粘着七八根鸡毛,表示形势万分危急。皇帝把告急信往床底下一丢,便骂人:“整天拿这些鸡毛掸子烦人!北方蛮子惯会虚张声势,你们需要的第一是镇定,第二是镇定,第三,还是镇定!”隋军大举渡江,迫近首都金陵,朝廷把和尚尼姑们都武装起来抵抗,但大家只会作诗不会打仗,于是诗歌陈朝像阳光下的冰块一般消融了。
看来不投降是不行了。尚书袁宪说:“投降,也得体面地投,陛下您坐在殿上,像魏武帝接见匈奴的使者,我来捉刀,先吓吓他!”皇帝说:“还顾得上那些!我有好主意!”他的“好主意”就是钻进地窖。隋兵站在窖口叫:“皇上请出来!”皇帝矢口否认:“我不在。”士兵搬起一块大石头:“不在里面,我砸了!”皇帝忙不迭抓着绳子由士兵往上提,士兵惊讶非常:“不愧是万岁爷啊,这么重!”拉上来才明白,原来皇帝身上还挂着著名的张贵妃、孔贵人,两个美人如同小考拉紧抓着自己的妈妈,楚楚可怜。
陈叔宝倡导以诗歌治国,但如果诗歌能治国,那么狗戴上帽子都可以打麻将了。幸亏陈叔宝这样的“作家皇帝”不多。后来,李唐后主爱填词,宋徽宗擅作画,但并没有把词与画尊为国策,虽然他们也都是亡国之君,可他们只留下骂名,没留下笑柄。作为皇帝,被人骂,总比被人笑好受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