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盗贼们不管什么符命不符命,祥瑞不祥瑞,新朝不新朝,想造反,他们就去造反。先是翟义,好不容易弹压下去了,又有赤眉、新市、平林、南阳好几支盗贼造反。盗贼们要吃饭,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饭少人多,就得拼掉一些人,留下来的人吃饭,死去的去死。如果拼掉皇帝,最好,那就不但有饭吃,而且不用干活就可以围着火盆喝米酒吃炒黄豆。
在盗贼像野蜂子一般遮天蔽日地奔向长安时,大新朝的皇帝宵衣旰食,夙夜匪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吗?不,这位道德评比几乎可以打一百分的皇帝,居然把自己和王朝的命运完全交给了方士们。一群方士张罗着给皇帝铸造“威斗”,用威斗来降伏各路叛军。这创意确乎不错,不用兵将不用武器,用一柄威斗横扫千军万马,王莽大喜。威斗用五色铜铸造,模拟天上北斗七星的形状,二尺五寸长,一式两件。铸成后,皇帝的出行仪仗就很别致了:一对大勺子举在最前边,五彩斑斓,铮琮有声,之后便是斧钺钩叉、刀枪剑戟、朝天马镫、鹅毛扇子。皇帝有两把勺子开道,心里踏实,回到宫中,一对勺子分列在座位两侧,既像双仙护持,又像二鬼拍门,这总有些怪模怪样:堂堂一个大皇帝,一手握一只大饭勺。
饭勺子同样吓不退叛军,方士们使人钱财,就得替人消灾,跟刘京们一起搬出“符命”劝进王莽的崔发,这时又琢磨出了新的战略战术方针,他引证《周易》说:“易曰,先号后笑,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哭得越狠,后来就笑得越响,所谓否极泰来。陛下带着我们到南郊去狠狠地哭罢。”新皇帝想:方士们的话是不会错的,那就去哭罢,用哭去感动上帝!
于是皇帝带领文武百官出城举行隆重的“哭仪式”,皇帝首哭,群臣合声。皇帝哭得捶胸顿足,几次背过气去,又被抢救过来。朝廷大员们哭完了,又让百姓哭,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准住声,还不断地煮小米粥供哭者补充体力,哭而优则仕,哭仪式结束后,论功行赏,居然有五千多名平民因哭得好当上了郎官,成了正式国家干部。
威斗不灵,哭天似乎也没见效,光是号,不见笑跟上来,皇帝不由得心灰意冷,对世俗世界极其失望,便想脱俗来个羽化登仙。得道成仙,这可是方士们的强项,他们又来鼓噪皇帝了:黄帝羽化登仙,是乘了华盖的,华盖有九重,高八丈一尺。华盖按照方士们提供的数据和图样制成了,但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把它装在四轮车上,由六匹马当主力拉车,三百名虎贲作辅助,车上鼓乐齐鸣,上下齐喊“登仙、登仙”,百官悄悄地咬耳朵:怎么越看越像出殡的灵车呢?
“新”皇帝来不及生长出羽毛白日飞升,叛军已经攻到皇城根,在身边几个侍卫的护持下,皇帝退到渐台,做最后的抵抗。其实抵抗已经没有意义,而他所谓的“抵抗”,只不过是把威斗在地板上旋转一阵,他到斗柄指示的方向坐着,因为威斗告诉他那里安全。当然,他怀里还抱着方士们贡献给他的各种“符命”:写着怪字的天书,长着三条腿的癞蛤蟆,曾口吐人言说“王莽当皇帝” 的鸟的一根羽毛,乱七八糟的一大堆。皇帝抱着这些东西喃喃自语:“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如予何?”
王莽迷信鬼神,“鬼神”自会来找他。他起初对鬼神之事还只迷不痴,关于他上应“符命”将代汉自立的流言蜚语,他也是半信半疑,只是顺水推舟借此逼迫汉帝退位。但迷信这东西很怪,既“迷”了,就一定会转到“痴”,王莽到后来痴迷成了满脑子狐仙蛇怪的乡间婆子,从前那个襟怀深远意志坚强的王大司马连影子都消失了。痴迷皇帝和方士神仙家互相利用,但也是恶恶相济。王莽命断渐台,方士术士神仙家们也树倒猢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