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类知识的出场成为李洱小说最典型的特征(这也是百科全书式小说的最显性标志)。但是,知识在李洱小说中不只是一个填充元素,显示主人公背景或某种氛围,它是一种求知世界的方法,作家所致力于的是在各种知识、各个事物之间建构起一种复杂的关系网络,展示它们之间的关联性,最终形成对事件、事物的某种认知。这对小说文体样式的形成产生直接的影响。阅读李洱的小说,你不仅需要有关哲学、美学、历史等方面专业知识的储备,还需要具备充分的智性思维和与之对话的能力,需要一种对于复杂性的理解能力和辨析能力,否则,你很难碰触到李洱的机智、幽默和反讽的核心地带。这在他的早期小说《午后的诗学》(《大家》1998年第2期)、《遗忘》(《大家》1999年第4期)中已有所展现,而在他的长篇小说《花腔》中则几乎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作者编撰、搜集、补缺拾遗,以回忆录、报刊资料、个人口述、历史考据、散文、学术论文、@(at)、&(and)新科技符号等作为小说叙事的基本方式,各种文体、各种知识混杂交错(如关于“巴士底病毒”“粪便”的论述,甚至是非常专业的医学论文),形成众声喧哗的花腔复调和非常奇异的文体大观。但是,知识本身或对知识的传播并不能成为文学本身,最根本的任务是探讨知识以何种方式进入叙事话语的,这一进入的方式最终决定小说意义的生成和文体的形式。在这里,“关联性”是理解小说形式的一个重要词语。《花腔》中寻找“葛任”(个人)的过程是一次声势浩大的福柯式的知识考古历程,所谓的历史叙事成为一次现代史的溯源,其目的不是求证,而是发现,发现现场,发现构成历史的哪怕最微小的元素。这使得小说人物、事物之间的关系前所未有的复杂。当一个事件的发生、人物的出场被无限关联的时候,它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呢?故事逐渐模糊,事实不断衍生,细节淹没了一切,淹没了小说时间、情节,取而代之的是不断衍生的意外、关联与不断庞杂的结构空间,它像一张大网一样环环可扣,越结越大,彼此之间越来越不可分离。这些考证、资料、溯源和关于某一相关问题的专业论述如此之多,它们无限地蔓延,占据了小说越来越大的空间,如此发展下去,以至于似乎要把整个宇宙包容进去,最终,“寻找葛任”成为一个被无限延迟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李洱曾经说过,在写《花腔》的时候,他非常担心写不完。我想,这与他的开放式、关联式思维有密切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