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聊了我的家庭,我的父母。
可能是临时起意,Fred赠送给我一件也许并非事先备好的礼物。那是一套尚未正式流通的欧元纪念币。
Fred告诉我身旁的Karine,他和她母亲明天就要离开城堡回市中心,一个礼拜后又要去英国。他让Karine留我在城堡里多住几天,并且,Karine的大姐也会留下,主要是处理婚礼的善后事宜。
最后,在Fred起身与我握手之前,再次向我发出邀请。今年圣诞,他们全家将会齐聚巴黎一起欢度,他诚恳地请我陪Karine一起来,顺便为Karine庆祝生日。Karine的生日是12月27日。
与Fred有了这样一次面对面的接触,自然而然,引发了我的一连串联想。假若未来的某一天,Karine跟着我来到中国,来到上海,来到我父母的家中,我的父母又将会如何与她交谈,以及我该不该时刻提醒她,以免某句话或某个举动会冒犯我的父母?
我和Karine只在城堡里住了一晚。
第二天上午,Fred与Oceane离开。中午之前,Karine带我参观了城堡的每一个角落。下午,Karine跟我说,这座城堡以往最适合她在烦躁的时候慵懒地独处,在这儿她可以像童年一样住进最小的一间客房,读读书,想想心事。而如今有我在身边,她的心总不能安分,所以提议一道去法国南部的尼斯,她想到海滩上晒晒太阳。
我说,那还犹豫什么,出发!
去尼斯的途中,Karine跟我讲了很多有关她母亲Oceane的往事。她说那座城堡是Fred年轻的时候从一个没落家族手中买下的,专为Oceane而买。可Oceane却偏爱巴黎市区的生活,那里有她难以摆脱的社交圈,她与Fred也正是在那种环境下认识的。但她懂得丈夫的良苦用心,只在Fred特别想来的时候才陪同着一块来城堡小住。
Karine学着母亲的腔调说:“虽然这里连一只门把手都算得上是一件文物,但暮气实在太重,我想等我老的时候也不会长久地住在里面,那样会让我老得更快,死得更孤独。”
Oceane的祖上也并非我此前设想中那样卑微,她的母亲早年去世,父亲曾是一名军官,后来又成了一名商人,死后为她留下一笔可观的遗产。只不过那笔遗产在遇见Fred之前就已被巴黎当时一个有名的浪荡公子几乎骗光。
Karine讲述这些的时候,脸上并没有再次浮现我所担忧的伤感。她认为母亲的人生只不过是属于她个人的,这世上也许可以找到相似的,却无人能够代替她去设想结局。爱她,就尊重她的意愿,那样就好,人在神的启示下,都有各自的去处。
此后我与Fred夫妇又见过两次面,一次就是2001年的圣诞,在巴黎。还有一次是2002年春季,在伦敦。
巴黎的那个圣诞夜,令我永生难忘。
Fred操起小提琴,奏响了苏格兰民歌《单簧管波尔卡》,Oceane则跳起了刚从英伦三岛学回来的苏格兰乡村舞,她的舞步看起来还不那么熟练,但那也许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舞者与舞蹈了。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完美了,我当时想,Fred若能穿上格子裙与她共舞……
Karine的二姐一直独身,但在她的脸上从来看不见落寞,家人的陪伴也许已经足以温暖那颗游子之心。小外甥(Karine大姐的小儿子)正满世界找礼物。熊熊蹿焰的壁炉前,Karine枕着我的双腿,正跟随两位姐姐一起打着节拍。
Fred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他放下了手中的小提琴,索性开启了音响。解放了双手的Fred终于可以和Oceane一起跳了。他们跳完乡村舞,又跳起了华尔兹。面对丈夫肆意扭动着的略显臃肿却不失灵活的腰身,Oceane像个难为情的女大学生,时不时会掩齿发笑。
曾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我眼前仿佛正浮现着大学校园里的一场同学联谊,满屋子年纪相仿的青春面孔。似乎一切都在康复,甚而回到遥远的从前,又或许这个屋子里从来都没有病人。
最后一次见到公爵夫人,尽管她面容苍白且消瘦,精神状态却很好。在匹卡德利广场附近的摄政街上,一个寻常而宁静的下午,Oceane陪我们一道享用英式下午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