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缺乏经验的世界(6)

代表作·新女性 作者:西门媚 盛可以 巫昂


他又审视自己的双手,女人又无话可说。女人不能看车窗,那里头映射出与他的差距感将令女人自惭形秽。女人也无需直接看他的双手,知道米开朗基罗也罢,但丁也好,绝描画不出那样的生命。它们镀上了女人的爱情。在未来的某个时空,它们将栖息于女人尚 且扁平的小腹,醒时在女人的身体匍匐前行,像个外乡人那样犹疑、徘徊、莽撞。女人是一个富有经验的老农,对庄稼与季节的关系了然于胸。女人知道春雨润物细无声,瑞雪兆丰年 ;知道一粒种子落在地里,何时发芽,何时抽叶。女人会将经验传与那双手,它们的所得所知,将超出它们的主人对事物的想象。

然而,手与主人将女人排除在他们的经验之外,以沉默拒绝外界。女人被抛晾于干涸的河床,心渐失水份,跳动艰难。作为女人的挫败感将女人拉向脏污的下水道,与女人曾经所向披靡的经验混为一体。女人只有让 “女人”躲进 “作家”的阴影,让 “作家”这头怪兽支起庞大的躯体,散发它虚无与神秘的魅力。女人的尊严啊,女人的企图。

你是做什么的?他问。他一开口,“作家”就地遁于无形,只剩下心惊肉跳的 “女人”突然裸露于众目之前,魂如鸟兽逃窜尽散。所幸经验仿如魔法,在瞬间将訇塌的宫殿修葺一新,并涂以别的色彩,将灵魂于殿中宝座安放,映着他无以描摹的面孔。女人忧伤的灵魂笑道,我是作家。他的惊诧合乎女人的期望,而邻座圆脸女孩毫不掩饰的兴奋满足了女人的虚荣心,她的问题又多了起来。她问女人写什么的。女人草率回答,写小说。女人问对面的他,是否知道某某作家。他的摇头让女人沮丧,作家之于他,正如手球之于女人,女人和他是两堵遥对的悬崖峭壁。

圆脸姑娘挤进女人和他之间,说她写作,她问女人叫什么名字。女人略作犹豫,还是说了出来。女人是说给他听的。某一天,女人的名字将从他勾魂的嘴唇间迸出来,落进漆黑的深夜,碎成满天繁星。他的嘴啊,那品尝滋味的嘴,会是什么滋味?女人忧伤的灵魂渴望与它作伴。然而,此后女人必须为自己的名字故作矜持,掉入自制的夹缝。圆脸姑娘的介入使气氛不如女人意。火车铿锵向前,她不断干扰女人恬不知耻的幻想,阻碍女人对他的试探与撩拨。女人同时又对她心怀感激,她使女人得以展示 “作家”的身份,卑微心态由于她的崇敬而骤显尊严,这正是女人欲向他呈现的。女人告诉圆脸姑娘,她刚出了一本书,叫 《缺乏经验的世界》,明天下午在书城签名售书。女人问他是否有空来看看,他斜嘴一笑,说恐怕没有时间。女人横下心问,这么小就找女朋友了?他也不客气,说当然,年纪不小了。女人在自己的脑子里翻了一个跟头,问,她也是运动员么。他说,花样游泳。女人想到花样年华。毫无疑问,那是一条美人鱼,腰柔臀美,波光粼粼,清水出芙蓉。女人又无话可说了。他将蓝瓶饮料喝得见了底,空瓶在他手中顺时针转了一圈,滑进垃圾桶。

看他那天使般光芒四射的脸,教女人如何舍得坏了他?

在白衣少年面前,女人越发感觉经验的堕落。经验与女人相连,比政治和哲学与女人结合更令人戒备,它们掩盖了女人身上天然的气味。那种小鸟依人鸟性十足的女子,冷不防就能把你身边的东西夺了去。她们就像动物界的母羚羊、母斑马、母梅花鹿,以及那些具备水汪汪性质的柔顺眼睛的物种,在被强食和被保护之间,没心没肺地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回到女人自己的问题上,女人既已为经验所困,将何以为继?女人是否该摒弃经验,赤心无为?可是经验并非海绵吸收的水,可以拧干,它已渗透,完全控制了女人的思想。女人唯有掩饰经验,在肉身蓬勃的动物界,真诚地使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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