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云溥

再见面的时候，我已经不认识黎黎了。她穿着一件宽大的裙子，嘴角带着充实的微笑穿越马路，像这个城市里所有忙碌的家庭主妇。擦身而过的时候她突然叫住我，说，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笨方的男人。

笨方其实不笨，只是喜欢妄想。他是一个写诗的青年，如你所知，这样的青年怎么会不喜欢妄想？笨方的妄想中有一条，就是没有爱人，也没有什么红颜知己，只有一个安静跟随着他的小女子。她应该很乖，不说什么话，比笨方聪明那么一点点，这样两个人才不至于一齐饿死。笨方写诗写到没有灵感的时候，就和小女子做爱。做完爱之后，笨方还是没有灵感，笨方就穿上裤子，去街头叫卖他的诗集。一定不会有人买，笨方心想，谁买，我就骂谁傻瓜，然后把诗集和钱狠狠摔在傻瓜脸上。这年头，人们对疯子施舍，就像围观疯子取乐一样卑鄙。笨方偏不让他们如愿，生活如此崩溃，谁都别假装慈悲。

可是黎黎就是这样的女子。蹲在笨方面前的时候，黎黎拿起一本诗集，很疑惑地问笨方：你的诗为什么写得这么烂？

笨方无语。这个女孩子的话完全打乱他的部署。女孩子接着说，不如你和我在一起吧，我现在有一份工作，可以挣到一点点钱，刚好够我们两个用。我还会做饭，缝补衣服，给你洗袜子，然后你就可以写得更好一点。

笨方考虑了一下，就同意了。笨方觉得，每天洗袜子真是令人头痛，严重干扰自己的创作。解决这个问题，说明笨方不笨，笨方很现实。

黎黎对我讲起她和笨方的故事的时候，黎黎说，笨方其实真的很笨，我怎么可能完全满足他的妄想呢，其实我是在满足我自己的妄想：有一个很笨很笨的男人，他和我在一起，每天吃我做的饭，穿我补好的衣服和洗干净的袜子，然后兴致勃勃地去实现他的梦想。但是他的梦想必须是虚无的，永远无法实现的，这样我的存在才有价值。要不然，黎黎说，妈妈总是嫌我笨，连毛衣都不会打。

黎黎和笨方就这样在一起了。很久之前有一个童话，说公主亲了青蛙一下，青蛙就变成了王子。然后，王子和公主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其实这个故事在很多年的流传中发生了口误，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公主亲了青蛙一下，公主就变成了青蛙。然后，两只青蛙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听起来有点遗憾，但结局总归不错。

可是在一起时间长了，笨方和黎黎都有点失望。笨方的失望在于，虽然黎黎很乖，不说什么话，比笨方聪明那么一点点，还会做饭，两个人不至于饿死。但是，但是黎黎完全看不懂笨方写的诗。笨方写，你是我的玫瑰，我是你家炕上的棒槌。黎黎摇头。笨方写，当天空落下鸟羽，我就在你的怀里安睡。黎黎又摇头。笨方写不出来了，黎黎就快乐地去做饭给笨方吃，这让笨方愈加恼火。笨方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诗？

我不知道。黎黎老老实实地说。

总要看笨方写的诗，还不算黎黎失望的地方。黎黎失望的是，笨方吃了自己亲手做出的饭，却从不大声夸奖自己的手艺。笨方只是埋头，写着一些别人看不懂的诗。你能不能夸奖一下我？就一下。黎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