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朋友说:“从事文学工作的人,无论研究或创作,到了四十五十的年纪,就自己知道‘有’或‘没有’了。”他说的“有”或“没有”,是指能否成为大作家大学者的名声与成就而言,和孔子所说“四十五十而无闻焉”的悲哀相类似。其实年龄不该是“有”或“没有”的真正关键,许多人很努力,四十五十并不曾放弃,拼命在写与发表,然而水平始终拉不上来,名声依然出不来,这时候,抱怨自己不善用传播媒体打知名度者有之,责骂别人善于钻营结党者有之,痛咒文凭学位偏锋邪门者有之,这些怨恨“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自卫想法,只能把别人假想为“瓦釜”,却未必能把自己真变成“黄钟”,若肯捐弃偏见,负责地自省一下,便会发现“有”或“没有”,关键在于能不能做到“卓然自立”这四个字。试举李商隐的诗为例,所以能从晚唐千百诗人中,凸显出来,就是靠“卓然自立”,毎首诗是他自己的身份见地,有他独具的风格面貌,大家都说他是“杜诗的苗裔”,毕竟有与杜甫不同的特色,更有杜甫不及的地方,这种“锐意新创”便是“自立”,他又博学强记,文思瑰丽,这种“沉博绝丽”的评价便是“卓然”,有了卓然自立的优秀条件,方能在文学界自树一帜,蔚为大国。
试看唐代诗人传世的有二千多位,而为大众所知名的,不过十几位:李杜王孟、高岑元白、李贺、韩愈、温庭筠、李商隐……这些甲级巨星,都各自有其面貌,各擅胜场,有人拿来比作名花异卉:杜甫像春兰,幽芳独秀;王维像秋菊,冷艳独高;韩愈像巨莲,纷红骇绿;李贺则像彩蕈,哀艳荒怪……
又有人拿山川景物来比,王孟像平远的山川,温李像金碧的楼台,元白是平顺的衢路,李白是奇境别开,杜甫是中峰独峙,韩愈则像高山乔岳……都说明他们有难以取代的丰神,才能照耀古今。而像钱起、张籍、韩翃等等,诗也做得又多又好,只可惜个人的面貌模糊了些,能做到了“卓然”,但在“自立”方面不如前列诗人的风格鲜明,知名度不如前者,关键应该就在这里!
卓然自立既是从事文学工作者的“四字真言”,那么就可以判断:有人演讲写作,尽管是句句警策、字字珠玑,但仔细一分辨,几乎是名言的集锦,每句都是别人的妙语,作者靠搜集、剪贴、借气、模仿而来,外貌表现得“卓然”,却并不能“自立”。又若有人专研汉赋六朝文,钻到一个专擅的角落中,与众不同,但缺乏新材料、新方法、新诠释,虽获得一些“偏誉”,却无法自成“大家”,那便是想求“自立”,却不能“卓然”。古人说:“有以自立,百世不死。”写作与研究的道理是一样的,要自立,先求有创意,为自己开创新的局面,发挥个性,成为别人所不能取代的声音,然后不断成长,往卓然宏伟的标杆前进,成功就等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