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爱吃香的鲜的甜的东西,椒盐明虾,糖醋排骨,榛子朱古力糖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美食。外国人看到甜酸肉会两眼放光,中国人吃朱古力也吃得两眼放光,没什么大惊小怪;爱吃臭就有点费解了。是什么样的生态因素作用于我们的基因,让世界各地的人口中总有可观的一群成为逐臭之夫?中国人有臭豆腐,外国人有奶酪,臭豆腐形形色色,奶酪也花样繁多。两臭相衡,各有千秋。而且双方对于“臭“的理论依据都层出不穷,历史考证写起来也有一匹布那么长。好好的东西吃起来不过瘾,非要弄臭了才吃得香。而且要起劲地大力论证这臭香非一般的香,臭得有层次,有世故,有沧桑,有渊源。蕴含了五味之精,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实在不知应该升华到什么境界才好,于是就臭了。这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道理差不多吧?
看到很多食客深情款款地提到家乡的臭食,臭豆腐臭千张臭冬瓜臭苋菜梗,不禁心神往之。另一个在上海的朋友当年去宁波,对臭冬瓜之臭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再没有比那更臭的东西了。上海人也会吃臭豆腐,有蒸的还有炸的。只吃过一次蒸臭豆腐,惊为天臭。那是朋友的老公请吃饭,带我去“小南国“,点了不少场面菜。别的什么都没记住,只是手快给自己点了个“咸菜蒸臭豆腐“,一饭难忘。卖相有如翡翠盖玉板,一点没有“臭东西“应有的没精打采,乌烟瘴气的感觉。吃一筷咸菜,又嫩又脆。上海人腌雪里蕻果然腌得好,别的地方不能比。吃一角臭豆腐,臭得风流蕴藉,丽质天生,不借盐力不借辣味更不借油炸提香,只是臭得鲜美,又略有一点咬劲。结果一盘臭豆腐在没粥没面的情形下被我吃了一多半。剩下的打了包,第二天吃粥全消灭光了。汪曾祺说南京还有臭豆腐干,不知是何滋味。北京的王致和臭豆腐,乃是臭得绵里藏针型:质地软滑,臭味剧烈。口感像豆腐乳,却臭得侠骨雄风,“顶风臭出三十里,顺风一臭下江南“。和上海式的臭豆腐的“如坐春风“相比是一文臭一武臭,夹一点放在舌头上,先是蜇起一阵麻意,然后才能品尝到强烈的臭鲜,经久不绝,刷牙三次以后还有隐隐臭感。可是与粗糙的杂粮主食非常相配,汪曾祺说臭豆腐就贴饼子加虾皮白菜汤是好饭,主要在吃得过瘾,有臭豆腐的润滑,顺喉而下,略无阻滞。
多伦多臭豆腐的没有,唐人街的中国超市臭鱼烂虾倒是风闻十里。离唐人街不远的肯辛顿市场就完全是外国主顾,虽然中国店东经营水果蔬菜的也不少。肯辛顿市场有两间店铺专卖奶酪,火腿和各种意大利腌菜。实验室的在密歇根州长大的博士后一提起这两间奶酪店,登时眉飞色舞,有如中国人听说红烧肉。我和室友Andrea第一次去,推开奶酪店的门,差点被有形有质的氨臭气顶出来。勉强进去了,也有点睁不开眼。不过奶酪这东西有如帝国主义,是纸老虎。闻着臭,吃着并不算臭。只是中国人常常不习惯那一股奶臊味。有些奶酪我非常喜欢吃,比如烟熏的荷兰古达奶酪,还有很多软奶酪如比以或卡门贝奶酪。酒上点碎杏仁一烤,趁热涂在热的法国面包上吃,很有“老鼠掉进油缸里“的满足感。蓝奶酪(blue cheese)倒是真臭,闻着臭,吃着也臭。有勇气直接一块块吃蓝奶酪的老外并非多数,大部分人都是掺着其他配料做成酱,蘸胡萝卜,西芹或炸鸡翅膀吃。著名的“水牛城鸡翼“如果少了蓝奶酪的酱,照北美的美食标准可算是明珠投暗,美玉蒙尘。其实炸鸡翼能好吃到哪里去?让周星驰开发成喜剧元素,再吃的时候加上无厘头的调味滋养,可能还多少有那么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