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觉得大一点的那个叫“哈夏”的孩子更漂亮。眼睛乍一看是浅灰色的,仔细看却是淡蓝色,做梦一般轻轻睁着,动人极了。肤色较之另一个更浅一些,头发是浅褐色的,柔顺光滑地编成细细的辫子。
虽然两人还是孩子,但都规矩得不得了,并排静静坐在炕上,礼貌而拘谨,一句话也不说。对大人的提问也只压着嗓子简洁仔细地回答一两句。显然,她们对我的存在同样也惊奇不已,不住地偷偷地打量我。
一般来说,农民没有牧民那么辛苦,但比起牧民来穷困多了。但这两个孩子面对阿勒玛罕铺满餐布的食物,无论看上去再诱人,每样也只尝一次。
阿勒玛罕还特意为两个小客人焖了抓饭,像招待真正的大人那样郑重。热气腾腾的一大盘白米饭端上来后,大家赶紧七手八脚拨开餐布上的其他食物,腾出地方来放这只大盘子。可是面对这么诱人的香喷喷的新鲜抓饭,两个孩子也只吃了不到十勺,而且吃得很整齐,只在自己面前的盘沿边挖了浅浅一道弯。
在我们家里,女人也是很少吃饭的,我、妈妈和卡西,三个人只吃全部主食的一小半,剩下一大半全是斯马胡力一个人的。
要是觉得不饱的话,我们三个就多多地喝茶,用茶水泡硬馕块吃。
因为家庭里的男人总是最辛苦的,一定要由着他吃好吃饱。
这两个孩子才这么小,就已经很熟谙本民族传统女性应有的忍耐和节制似的。
大人离开后,屋里就只剩姑娘们了,女孩哈夏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均匀的小石子,粒粒都只有指头大。于是大家开始抓石子玩,气氛顿时轻松多了。
我小时也很痴迷这种游戏,但因为太笨了,没人肯和我玩。惭愧的是,二十年过去了仍没啥长进,一轮下来,就输得干干净,只好看着大家玩。
由于实在很丢人,我便努力地解释:“我的手太小了嘛!”并且把手伸出来给她们看——这就是为什么我一次顶多只能抢握三粒石子的原因。
但加依娜立刻也把手伸出来和我比,她的手和我一样的大,但她一次能抓七八粒……
真是没面子,我只好声色俱厉地说:“坏孩子!太坏了!”但谁也不理我。
石子抓得比我多倒也罢了,下午背冰的时候,俩孩子居然也背得比我多!
沼泽里流出那道薄薄的水流无法采集,而且太浑浊,只有牲畜才饮用的。于是在吉尔阿特,能供我们食用的水,便只有山体背阴的褶隙间堆积的厚厚冰层。我们得用斧头把冰一块一块砍下来,再背回家化开使用。取用最近的冰源得翻过一座山坡,再顺着山谷一直走到西南面尽头的山梁下。
就算是客人,赶上劳动的时候也得参与。两岁的沙吾列吃了我家的晚饭后,还得帮着赶羊呢。
人多背冰倒是蛮愉快的事情。加上阿勒玛罕和胡安西,我们一共六个人。砍冰的时候,一人抡斧头来那么一下子,冰屑满天,大家叽叽喳喳、躲躲闪闪、推推攮攮,不时有人在坚硬的冰层上重重滑倒,再顺着冰的大斜坡一路溜下去。运气不好的话,就会一直溜到断层处再高高地摔下地面,引起轰堂大笑。两个小姑娘这时才表现得像孩子的模样,又跳又叫,又唱又笑,越是最危险的地方,越是憋足了劲地疯闹。
第二天,我和卡西再次去背冰的时候,冷冷清清地走在同样的山谷里,便互相叹息道:人多真好啊,为什么我家不来客人呢?
背着冰回去的路上,又气喘吁吁地互相哀叹:还是人多好,跑一趟抵我们俩跑好几趟的……
似乎除了我们两家前来背冰的人,这段山谷里再也没有人经过了,有时候走着走着,卡西就会捡到一枚自己去年春天遗落在路边的塑料发卡。
山谷里唯一的那条小道也时断时续,若有若无。这山谷是个死胡同,尽头堵着厚厚的冰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