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从东京回到名古屋不多时,雪儿也自东京赶了过来,并于当天看了位于天神东的一处空屋,并迅即定了下来。1918 年7 月8 日,郁达夫的日记是:“午后雪儿忽来,即与之入天神东之空屋内,拟于十五日将书卷迁至此处来。”事实上,未等到预定的15 日,他们已开始搬家同居了。13 日的日记是:
午前搬物至午后始毕,人倦极。夜入市令肉铺每七日送肉二次来,自明日始,更赴电灯会社付前月迄今之电灯钱,又打电话至门前町电灯会社,令明日来新舍装置电灯。
郁达夫与雪儿的蜜月,很快就因两人的气质、修养、生活习性等方面的差异而宣告结束。如郁达夫7 月16 日至9 月初的日记中,就记载了二人多次吵闹的事。有一次,甚至当着客人钱潮的面,雪儿竟“狂态”大作,令郁达夫十分难堪。其日记云:“午前钱潮来,午膳后雪儿大作狂态,予决与之离……”又如“昨夜又与雪儿争,终夜不得安眠,贱民不能以仁爱相待,行当弃之”。
事实上也正像诗人在《自述诗十八首》原注中所说,1918 年8 月,他和雪儿之间的感情已正式破裂,同居生涯结束。8 月12 日的日记是:
午后取寒衣油布一丈二尺入质,借得日币十元与雪儿作路费者也。夜八时送雪儿上东京行,汽车归已九时过矣……此后决不欲再与雪儿同居……
雪儿离开名古屋后,郁达夫相当长一段时间郁郁寡欢,心情颇为沉重,因为两人毕竟一同生活了几个月,留下来的不尽是争吵,而且还有欢乐和甜蜜。1919 年1 月24 日的日记就流露出了这种心情。“我同雪儿的一切事情,他年总要写她出来才好”。
郁达夫与雪儿分手后,二人仍保持着通信联系。1919 年1 月13 日,当他得知雪儿在东京已被卖作娼妇,心情极度不安,痛苦至极。这一天的日记是:
……谓已被卖作娼妇矣。予心乱神昏,来往于月光下者良久,思前思后,觉负雪儿者事多,雪儿之负我者亦不少……去年今日,正思雪儿不置之日也。
郁达夫接到雪儿的来信后,曾几次前往东京探望,然而,他的这种探望,只能给雪儿以言语和精神上的安慰,别的方面则是无法提供,更不可能解救她出苦海。
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相见,大概是1919 年7 月4 日,郁达夫这天的日记是:
见伊憔悴可怜,沉沦于苦海者久。问伊负债几何,曰只三十金可以赎此身,即倾囊与之,冒雨归东京。予颇有自戕意,大醉后与雪儿谈身世,泪涔涔下,雪儿毫不之解也。
第二天,即7 月5 日,郁达夫在日记中又写道:“午前十时,更赠雪儿以十五金,与之别去,予与雪儿之缘,自此绝矣……”自这则日记后,再也没有见到过雪儿的字样。
与雪儿别了,但她的音容笑貌却没在郁达夫的脑海里消失。1923年,他和陈翔鹤等年轻学生在北京一家酒馆里喝酒,见一歌女很像当年的雪儿,他看了几眼,便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随后一大颗一大颗的眼泪滚落了下来。走出酒馆,他一面叹气,一面擦眼泪,很伤感地对陪同他的学生说“这个歌女的面貌很像他从前在日本时的情人。她是因他引诱由少女而堕落到几乎类似妓女地步的。就在堕落之后,他们还不断地幽会。在他此刻时时想起来,都难免不觉得这是一桩罪孽……”(陈翔鹤《郁达夫回忆琐记》)
除郁达夫的“诗词”、“日记”之外,从他的小说《南迁》里也能看到一些蛛丝马迹。如:
……他因为去年夏天被一个日本妇人欺骗了一场,所以精神身体,都变得同落水鸡一样。晚上梦醒的时候,身上每发冷汗,食欲不进,近来竟有一天不吃什么东西的时候。因为怕同去年那一个妇人遇见,他连午膳夜膳后的散步也不去了。他身体一天一天的瘦弱下去,他的面貌也一天一天的变起颜色来了。
这里所写应该是作者的亲身经历和真实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