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诗的王国,那么,在这个王国里也并非单一曲调或一种服色。郁达夫的“诗论”观是:
诗之种别也颇多,有忠臣孝子之诗,有文人学士之诗,有老庄之徒之诗,有黄莺云雀之诗。每饭不忘君父,流离颠沛,悲歌于柳荫泽畔者,忠臣孝子之诗也;云开北阙,人返南窗,挥泪花,含情弄月者,文人学士之诗也;曳尾泥中,放情濠上,忽而化蝶,忽而梦鹿者,老庄之徒之诗也;春日正浓,春花欲语,春草如波,春山如笑,高歌低唱于枝头云表者,黄莺云雀之诗也。儿女子但学咏黄莺云雀之诗可耳。
此番论说对诗之门类的划分,各类诗内涵的概括,大致精当准确,不失为一家之言。
诗是一门综合艺术,它不单单需要掌握写诗的技巧,文史哲经,天上地下,生灵万物,人间万象,无所不容。一句话,没有广博深厚的文化知识和丰富多彩的人生阅历,要想写出好的诗或进入更高一个境界,那将是空谈和妄想。对这一点,郁达夫是深有体会的。如小说《三国演义》《会真记》《红楼梦》等,杂剧《西厢记》《牡丹亭》以及《资治通鉴》《唐宋诗文醇》等都曾使他如痴如醉,并且从中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悟出了许多人生的真谛。因此,他认为,学诗不能不读诗之外的文化典籍。他的“文论”观是:
文亦多种矣,有言语动作之文,有韵律之文,有山川草木自然之文。自然之文,天地之气化也;言语动作之文,裸虫之制作也;韵律之文,人类之灵感也!所感不同,则所发之韵律之文亦异。述吾人之思想,表吾人之喜怒,足以撼动天地,震醒聋聩者,统曰之为诗。诗之思也,大哉诗乎!亦大哉思乎!
这段文字精辟阐述了中国诗与文的种类后,郁达夫又结合自己学诗写诗的心得体会,告诫孙荃,《诗话》之类,是初学写诗者不可不读之书。
古典诗词中“如冲淡,如沉着,如典雅高古,如含蓄,如疏野清奇,如委曲、飘逸、流动的神趣”和意境等知识,他就是从唐司空表圣的《二十四诗品》那里学来的。
在论及《诗话》之类的文化典籍,对初学诗者的影响时他指出:
诗话剖词断句,有益于初学者不鲜,然亦有受其害者。如《随园诗话》之类,有益于初学,有害于进步,可读一过,不可奉为终身宝筏也。
诗话之妙者,有《全唐诗话》、《沧浪诗话》、《带经堂诗话》(王阮庭著)、《瓯北诗话》等。
《诗话》之类仅仅告诉人们的是作诗的“门径”,而真正要踏进诗之“门槛”成为诗人,那就必须先到浩瀚的诗的海洋里去遨游一番。他力劝孙荃读诗要先读唐诗,而且无须贪多,重点是在汲取营养。
唐诗选种类颇多,最知名者为王尧衢注之《古唐诗合解》、蘅塘退士之《唐诗三百首》、某氏(忘其名)之《续唐诗三百首》、某氏(忘其姓氏)之《三体诗选》、李于鳞之《唐诗选》等。首列二书,家各藏之;后列各书,富阳不多见也。能熟读前二书,一生已足受用,不必抛手里之孤禽,求林中之两鸟也。
对唐诗,郁达夫一向是很有研究的,他认为,“盛唐诗不及晚唐之近情,宋人诗不及元人之多致”,再言之,他是从学习唐杜甫的近体诗里,才悟出了如何使“句法”生动奇秀的秘诀——“辞断意连,粗细对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