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与孙荃的第一次相聚,是 1917 年 7 月奉母命回国订婚时,洞房花烛夜之前的第二次相聚,则应是 1919 年 9 月他回国参加外交官和高等文官考试的间隙。
从时间的跨度上讲已是两年有余了。
在这七百多个日日夜夜里,两人的相思相恋之情,只有通过那一封封书信和一首首的唱和诗来传递表达,至于四目相视秋水送波,或柳荫花下窃窃私语,或秉烛促膝相拥长谈,那只有在“梦幻”里。他们不是不想这样做,只是海水茫茫、寥廓万里的空间将他们无情地阻隔在天之两端。
正当郁达夫与孙荃这对“恋人”苦苦相思、不能朝夕相见诉衷肠时,郁达夫在北京任法官的长兄无意中赐给了他们一个相互慰藉情思的良机——召郁达夫回国参加外交官和高等文官考试。
郁达夫是 1919 年 9 月初离日回国的,先在富阳小住十余天,而后才去北京参加考试。
郁达夫一路披星戴月,挟风携雨地回到富阳的次日,即上宵井镇与孙荃相聚长谈,以慰思念之苦。
可以想象得出,一个才华横溢、性情浪漫的青年留学生,一个温柔贤惠、亦诗亦文的乡间才女,分别两年后骤然相聚,自然要演绎出许许多多感人至深的故事。
但遗憾的是,从郁达夫当时的日记、书信及同时代人的回忆文章里却未见片言只语,甚至连星星点点的蛛丝马迹也难以寻觅。无疑,两人的这次情感相撞没有迸射出灿烂的火花,而且还留下许多惆怅。从郁达夫当时留下的诗文里可以看出,郁达夫与孙荃分别后,在去京赶考的路上,不但没有临阵的紧张和激动,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欢愉可言,有的只是沉闷和困惑,同时一股不祥的阴影不时地在心头闪现。
果不其然,学富五车、行路万里、有着绝世才华的郁达夫,在这场外交官考试中名落孙山。
究其原因,郁达夫百思不得其解。
论资格——他百分之百地符合条件;论所答试卷——他笔走龙蛇,汪洋恣肆,所立所论,结构严谨,无可挑剔。
后来,在一位朋友的指点下,他才明白这其中的奥秘。
原来,在未考试之前,有权有势的考生早已在主考官大人那里疏通了“关节”,该录取者是事前早已内定好的,所谓的“考试”,只不过是走走过场,掩人耳目而已。仅隔一天,这一“奥秘”便见诸京城报端,并言之凿凿:“这一次应该考取的人,在未考之前早由部里指定了,可怜那些外省来考的人,还在那里梦做洋翰林洋学士呢!”(郁达夫《怀乡病者》)
尽管出国前,郁达夫对中国官场的腐败龌龊早已有所闻,但他决没有想到连一向标榜公平公正、择优取仕,被普通老百姓视为神圣的国家级考试,也竟然肮脏黑暗到如此地步。当晚,他漫步闲逛到某清王府的一座花园里时,心情郁闷到了极点遂题诗墙壁,以泄心中之火。诗题为《己未秋,应外交官试被斥,仓卒东行,返国不知当在何日》。
江上芙蓉惨遇霜,有人兰佩祝东皇。
狱中钝剑光千丈,垓下雄歌泣数行。
燕雀岂知鸿鹄志,凤凰终惜羽毛伤!
明朝挂席扶桑去,回首中原事渺茫。
诗末署名为:“江南一布衣题。未加冠,也未取得功名,自然是布衣了。”
到了这时,郁达夫才算真正体会到了古诗人柳永落榜后,“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苦衷,然而他还不死心,大有当年楚霸王“此天亡我也,非战之罪”之感慨。9 月 26 日,他在日记中愤慨地写道:
……庸人之碌碌者反登台省;品学兼优者被黜而亡!世事如斯,余亦安能得志乎!余闻此次之失败因试前无人为之关说之故。夫考试而必欲人之关说,是无人关说之应试者无可为力矣!取士之谓何?……
外交官考试的失败,给郁达夫造成的伤害是极大的,其失败的阴影一直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不召自来。
北京的十月,金风送爽,红林尽染,好一派美丽的风光。但在郁达夫的眼里,却全变了样,天是灰蒙蒙的天,地是枯草黄叶的地,风是萧瑟的,就连月光也满带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