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不知不觉之间,整个暑假已在他们悲喜交加的新婚日子里过去了。郁达夫不可避免地要重新回到日本继续他未完成的学业。
郁达夫这次离别故乡与上两次不同,既有点伤感的情怀,同时也有些朦朦胧胧的留恋之意。因此,在去日本的途中,他每到一处,或每经一事,总要写诗记之,抒发情感。这一切都恐怕与系念新婚的妻子不无关系。郁达夫与孙荃新婚之后,首先遇到的一件有意义,并值得纪念的事情,是他在上海和东京分别购得了梦寐以求的随笔佳作《西青散记》。
《西青散记》是我国清中叶著名文学家史梧冈的随笔集。刚出版时很是风靡,后来影响渐弱。郁达夫的长兄曼陀先生对此书甚是推崇。
1919 年深秋,郁达夫在京参加外交官和高等文官考试期间,常与长兄论及世界各国的文学艺术。他认为,德国和英国的田园小说应是文苑奇葩中最好的一朵,而曼陀先生却不以为然。他以为我国清中叶史梧冈的《西青散记》应是上乘之作,可以说是一枝独秀。
一向视长兄如慈父严师的郁达夫,对他推崇的作品自然不敢怠慢,回到东京后就上图书馆里去查阅,“一看幸而倒有,就贪婪地读了起来,果然很精彩”。因当时书肆找不到这本书,他便想手抄一部备之案头,后因其他事终未抄成。
新婚之后回日本途经上海时,在旧书店忽然看到《西青散记》的翻印本,便马上买了下来。重新读时则是另有一番感受在心头。
《西青散记》里最精彩,也是最感人的篇章,是写一个叫“双卿”的女子的故事。
这个女子出身农家,后来嫁给了一个农民。据说她父亲是个小书塾的先生,看来家里是有点书卷气的。她在十岁左右就显露出敏慧的诗才,而且长得清秀姣美,做姑娘的时候在当地很引人注目。可是却嫁了一个愚顽平庸的农夫,婆婆又是个愚昧无知,心地不善的女人,所以在悲惨的家庭里,她整天在训斥和嘲骂下干着繁重的劳务。她一声不吭地忍受着,时而将愁思寄于诗词,写在树叶什么的上面,反复吟诵,仅以此求得一点慰藉。
——稻叶昭二《郁达夫——他的青春和诗》
不但作者史梧冈本人对“薄命佳人”的悲惨命运寄予深深的同情,而他的一个友人闻悉后,也渐渐对“双卿”由同情变成爱怜,并频繁地去接近她,希望得到她“爱”的回报。然而“她却很冷淡,一点儿也不愿搭理。因此,他只能暗中叹息、沉思,将一腔情思都抒发在诗词中”。最终是一场“爱”的无言结局。
《西青散记》通篇并没有演绎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故事,也没有猎奇斗艳,只是零乱地罗列了围绕在“双卿”身边的一些琐事,“如遭到婆婆虐待啦,受丈夫狠毒的咒骂啦,去汲水啦,久患疟疾弱得可怜啦等等”,作者就是通过对这些小事的描述,将中国古代社会妇女的悲惨命运生动地展现出来。用日本友人的话说“读他的作品,叫人感到新鲜、精巧,技巧达到了高超之极的程度”。
琳琅满目的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以才子佳人悲欢离合故事为题材的作品比比皆是,而以乡村才女与平庸农夫的恩恩怨怨、生老病死为题材的作品,尤其是成功的作品则是不多见的,史梧冈的《西青散记》开创了这方面作品的先河,再加上描写之成功,所以在出版之初,很打动了一些读者的心,并引起了一些“仁人志士”对中国妇女问题的关注和思考。
郁达夫对《西青散记》所表现出的“特殊兴趣”,除却他对女性常“怀有倍于常人的关心和同情”之外,恐怕也与他当时的心境不无关系。
古代的“庄周化蝴蝶,蝴蝶化庄周”的奇妙幻觉,在两千年之后的诗人郁达夫身上又一次得到再现。
《西青散记》中的“双卿”,和生活在身边的孙荃,在郁达夫的脑海里,时常在变换更迭角色,亦真亦幻,倏忽不定。
的确,双卿身上的诸多亮点,在孙荃身上都可以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