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慧点点头,以为他只是回去说一声,她知道石林的为人,绝不会求爸妈来帮自己联系工作的。
石林在部队上接到妹妹石晶的信,让他回家参加爸妈结婚三十五周年的纪念日。他也知道这个日子,如果没有转业,可能真回不来,现在转业了,一身轻松,可以好好和一家人聚聚了,只是遗憾弟弟石海不能回来。
他提着旅行袋回到家时,恰好听到父亲和妹妹说自己快要升副师了,他从父亲的语气中能听得出父亲对自己抱有怎样的期望,自己转业对他是种怎样的打击,不由得心中一酸,竟无颜进门,转身走了。
当然转业的事想彻底瞒过父亲是不可能的,他只求能多瞒一天就多一天,至少在后天之前不要让这事给父亲添堵。他离开家后,去了市里的转业办。转业办主任也知道他的家庭关系。热情地接待过后,转业办主任就大吐苦水,说本市不过是个地级市,市长也不过局级,像石林这样的团职正处级到地方上确实有些不好安排,关键是没有空位子,而现在人事编制是卡得非常紧的,想安排人进政府机关几乎是不可能的。最后他再三保证,要向上级主管部门尽力争取,尽快给石林安排好职位。
从转业办出来,他心彻底凉了,话是说得很婉转、很动听,但他能听得出来,这不过就是个温柔的闭门羹。
就算工作能安排上,也是件愁事,如何向妻子交代?妻子能理解吗?
他是在妻子所在的那个小县城和妻子自由恋爱的,从恋爱到结婚再到生孩子,家里根本不知道。那时候,他和父亲的关系正在冰封期,他甚至真的认为自己已经把自己逐出家门了。十多年后,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他也升到营长了。在这十多年里,他逐渐理解了父亲,好兵就是这样带出来的,好铁好钢也是这样锤炼成的,哪怕很残酷也得这样做,别无选择。他没写信给父亲认错,而是在休假时带着妻子和孩子回到了家里。
他永远忘不了进门时的那一刻,家庭的温暖和幸福瞬间涌来,就像从冰天雪地的原野中走入温暖如春的房间里。父亲惊讶过后,过来抱住他,硬朗的身体却在瑟瑟发抖。他能感觉出父亲在哭,虽然眼中没有一滴泪水,同时他也明白了,父亲知道会有这个时刻,而且一直在等待着。
前几年,父亲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撒手而去,他是在父亲病愈后才知道的,却后怕不已。假如父亲真的没能好过来,他也会遗憾一辈子,他还没向父亲赎还自己的过错。
这次转业,他并非记恨父亲,不让父亲帮自己“运动”,而是真的想转业到地方,回到父亲身边,陪父亲走完他生命中最后一程。父亲已经七十二岁,虽然硬朗得很,但谁知会不会在一场大病中离开人世。这想法他没敢跟妻子说,妻子和他已经分居十多年了,假如他要回到父亲所在的城市,就意味着这种两地分居生活还得持续几年,方慧的工作调动也不会很容易办到。
他浮想联翩,却怎样都是个愁。晚上,他在附近的小餐馆喝了点闷酒,回到旅馆后,洗脸刷牙洗脚后,就上床睡了。
褚琴请了一天假,没去合唱团,在家里准备结婚三十五周年的纪念日。
也是因为石光荣大病一场,也是因为附近的几位老战友老同事相继离去,她和石光荣都倍加珍惜相互厮守的时光。每过一个年,心里都想着能不能过下一个年,这不是他们的身体有什么毛病,相反,她和石光荣的身体在同龄人中都是最好的。她现在出去,说自己已经五十六了,很少有人信,只是这种心态使然。有时她甚至会突发奇想,是不是应该搬出干休所,或许能改变这种心态,当然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她早晨起来,就开始整理桌上那一堆照片,这堆照片就是多少年来的家庭影集,记录了这个家庭从建立一直到现在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