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担了臭名,后人一般都不肯跟他学。明之后的清,也搞文字狱,“坑”;但更多的是继承明法,编辑《四库全书》,是此法的一大发展。他们以编书需要的堂正名义,限时限量地搜罗各种书籍,经过“消毒”而后行世。不焚之焚,似比明还棋高一着。到了“民国”,编四库书法仍照旧使用,而且“恩”及新著。略有不同者,是删掉之处可以注明删掉若干字或予以开天窗的“自由”。而“坑”呢,则改为“自行失足落水”(鲁迅语)。这大概就是“民国”与皇国的区别所在吧?
毕竟时代不同了,尽管仍是你“民”我“主”,到底有了几声反抗,几声谴责。鲁迅的书,马、恩、列、斯的书,虽被宣布为非法,但禁而不止,焚而难绝。解放前我在国统区当学生时,这类书不难读到,甚至不难买到。
这时,帮他们大忙的是新八股,又称为党八股。封建王朝覆灭了,封建科举取消了,八股这个幽灵可不那么甘心退出阵地,只不过披上马列主义的外衣之后,更加迷人。教条主义的“儒”也不全需别人动手,自己就让教条主义“坑”了。这一手,确实比后来林彪那套要巧得多!“文革”时期,许多好书被说成是“封、资、修”大毒草,不准看。于是,红卫兵勒令抄走了一大批,下放干校自动送进废品收购站又一大批。只不过不焚了,而是造纸浆,既避免污染空气,又可以重新造纸去印刷副统帅的“次高指示”和梁效之流的著作。这也算是“进步”罢。至于坑呢?当然也坑了一些,罪名多着,但不必尽坑,位排老九,合家务农,你还“儒”得起来吗?一九八四年我回到一别四十年的故乡。宣统年间办起的母校,所有培育过一代又一代人成长的存书都化成了纸浆,五位最优秀的老师被扔到江水里去了!何其拙也!
经过这番动乱,这番教训,林彪式的焚与坑,看样子很难再来一次;但是,党八股的生命力却万万不可低估!王明的八股造成的损失,读过党史的人都不会忘记。
可见,闲来无事,翻翻周作人的这些书,胡思乱想一通,并不会毫无所获。书得看你怎样读。
(一九八八年五月《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