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陶渊明的人生态度及文化渊源(15)

无官一身轻,谁解陶渊明? 作者:戴建业


此诗深慨于“当世士”将所谓“四海志”横亘于胸中,在宦海风波里沉浮,在名利之途扰攘,身心长期处于焦虑、烦躁和紧张之中,就像“冰炭满怀抱”那样不得半日安宁。他们不仅灵魂没有驻足之地,连身家性命也有不测之灾。陶渊明既已透悟富贵功名外在于生命,便无利禄之求和声名之累,因而目前所遇莫非真乐:远离了官场的明争暗斗,尽可在亲戚子孙的共处中相慰相濡;用不着为穷达贵贱而烦心,尽可在“觞弦”中潇洒度日;再也不必束带见督邮,尽可享受缓带宽衣的“欢娱”;既不必披星早朝也不用挑灯草诏,尽可随意“起晚眠常早”。诗人捐富贵轻名利以后,就有一种“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的满足,人生何必纡青拖紫进退百官而后快,只要子孙绕膝、亲戚共处,但得浊酒半壶、清音一曲,对这个世界不忮不求、无滞无碍,缓带、早眠、晚起,全身心都沉浸在怡然自得的福惠之中,“终晓不能静”的忧思躁动一变而为“起晚眠常早”的洒落悠然。这种洒落悠然的人生境界在《自祭文》中得到了更真切更深刻的表现:“含欢谷汲,行歌负薪,翳翳柴门,事我宵晨。春秋代谢,有务中园,载耘载耔,乃育乃繁。欣以素牍,和以七弦,冬曝其日,夏濯其泉。勤靡余劳,心有常闲。乐天委分,以致百年。惟此百年,夫人爱之;惧彼无成,愒日惜时。存为世珍,殁亦见思;嗟我独迈,曾是异兹。宠非己荣,涅岂吾缁?捽兀穷庐,酣饮赋诗……”功名之士害怕在“惟此百年”中一事无成,希望以耀眼的才华、惊人的业绩和盖世的功勋,使自己生前为世人所敬重钦仰,死后为后人所怀念追思,他们为此而匆匆忙忙熙熙攘攘,在求名求利患得患失中了此一生。陶渊明则“独迈”时流,看看他“冬曝其日,夏濯其泉”那份疏放,“勤靡余劳,心有常闲”那份恬适,“乐天委分,以致百年”那份自足,我们恍然如见天际真人。只有远离了功名浮嚣,厌恶了市朝奔竞,超然于世俗穷通,人生才会有这般自在,这般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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