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维特根斯坦的侄子:一场友谊(5)

维特根斯坦的侄子 作者:托马斯·伯恩哈德


但是在鲍姆加特山上我没有一个晚上能够一觉睡到天亮,在赫尔曼病房,大多数情况下,睡一个小时就醒了,不是做梦惊醒(我所有的梦都把我带到深渊和绝境),就是隔壁房间里有人急需救治或者死亡,或者我临床的病人用尿瓶撒尿,尽管我一再跟他讲如何去做才不弄出太大声响,但他每次还是弄出很大动静,他的尿瓶不只一次撞到我的铁制床头柜,而是好多次,所以他每次总是让我不得不发火,数落他半天,我再次告诉他应该怎样使用尿瓶才不会把我吵醒,但每次都是徒劳;我另一边,靠门那边的临床也每次被他吵醒。我的床在窗户这边。那个病人叫伊默福尔,是一位警察,一位特别喜欢玩十七加四纸牌游戏的人,自从我从他那儿学会了玩这一游戏,至今无法放弃,这使我常常濒临发疯和神经错乱,我知道,一个本来就靠吃安眠药才能睡觉的患者,而且住在像鲍姆加特这样一座只收留重病和垂危病人的医院里,他一旦在夜里被吵醒就不能再入睡。与我相邻的病人是学神学的大学生,是格林卿一对法官夫妻的儿子,确切地说他们住在施莱柏路,是维也纳最高雅、最昂贵的住宅区之一,此人性情属于非常娇惯的那一种,还从未同别人住过一个房间,我肯定是他碰到的第一个人,并且还让他注意,如果与他人同居一室绝对要顾及他人,他是学神学的大学生,对他来说这尤其应该是最不言而喻的事情。但这个人着实不可教诲,至少开始一段时间如此。他是在我之后住进来的,病情也是处于毫无希望的境地,跟我完全一样,他也被切开了喉咙,从里边取出一个肿瘤,据说这可怜的家伙在手术时几乎丧命,是萨尔策教授给他做的手术。当然这不等于说,换了另一个外科大夫他就不会几乎死去。我想,我也应该做个神学大学生,看看人家来到这房间以后的情形:修女们对他的娇惯令人作呕,她们一方面对他关照得无以复加,另一方面则以同样的强度怠慢我和警察伊默福尔。比如说,每个值夜班的护士,都把她值班时从患者那里得到的礼物,巧克力呀、葡萄酒呀,还有各种各样的糖果,当然都是从维也纳城里一流食品店里买来的,从德默尔食品店,从雷曼食品店,以及与上述同样闻名的、位于市政厅旁边的斯卢卡食品店,值夜班护士一大清早就把这些好东西放到神学大学生的床头柜上,这还不算,规定早晨给每个病人的热饮、我们都应该得到的供应,给他不只一份,而是让他一下子得到两份,就是直到今天我也特别喜欢吃的那种,供应这道饮品是赫尔曼病房的惯例,住在这个病房里的人都是垂死的病人,送到床头的这道饮品是对即将死去的病人的特供。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坚持让我的神学大学生不久就改掉了不少毛病,他的临床,那位警察伊默福尔也感激不已,因为我们这位同室病友的我行我素也让他不堪忍受。其实像我和伊默福尔这样的长期病号,早已习惯了与我们的处境相适应的角色,即为人不招摇、不张扬,处事低调,谨慎小心,因为只有采取这样的姿态,才能持久地忍受生病的状态,抗争、执拗和行为放纵都只能削弱肌体,时间一长都是致命的,一个长期病号是承受不住多久的,由于我们的神学大学生确实可以起床去厕所,于是有一天我禁止他再继续使用尿瓶。此举立刻遭到护士们的反对,她们自然是乐意为神学大学生倒尿瓶的,但我坚持他必须起床去厕所解手。我们不明白,为什么我和伊默福尔就应该起床上厕所,而神学大学生却可以在床上往尿瓶里撒尿,污染室内本来就几乎难以忍受的空气。最后我们成功了,神学大学生上厕所解手了,我忘记了他叫什么名字,我想,他姓瓦尔特,可是记不太清楚了,我们的成功气得护士小姐有好几天瞧都不瞧我一眼。但是对我来说这自然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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