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书店和月刊对少数知识分子有吸引力,究竟非生财之道。以后几年,志摩唯有在上海的大学任教,大概以光华大学为主,其它各校则兼点课程,而上海各大学以私立居多,薪水远不如国立大学,奔波为苦。1929年去南京国立中央大学任教授,时张歆海、韩湘眉夫妇均在中大,徐往常往返京沪两地,在京时即住他们家中。1930年光华闹风潮,学生罢课,胡适以志摩如此,终非了局,遂邀他北上,协助他佐理北大校务。胡上任不久,徐可助其一臂之力,在薪津方面,对徐亦可略加挹注。
至于说陆小曼挥霍,则要看从什么角度。她一向过的是优雅的生活,往来都是艺文界人士,现在佳人配了才子,照理应如神仙中人。谁知婚后不久,即逼她为开门七件事发愁,为了省几个钱不停搬家,没有家庭生活可言。老实说,徐志摩教书和兼课赚来的微薪叫她挥霍也无从挥霍起。婚后生活从未安定过,加以体质素弱,就此生起病来,志摩当然知道和体恤,但无能为力。陆并不是病美人,否则也不是“北陆”了,至少要比林徽音强得多。在此期间,据说她染上了嗜好。三十年代上海租界公开吸烟,小康之家都有雅片烟榻之设。陆小曼如有病痛,亲友劝她呼一筒一试,果然能止痛,因此染上这习惯也在情理之中。胡适邀徐北上恐怕主因在使志摩不必每日面对令他不愉快的场面。徐去后即住胡家中以节省开支,月底领到薪水后即搭飞机将钱送到上海交陆小曼济急。那时中国航空公司方成立不久,乘客不多,每班航机必有空位,有时从有关方面取得免费机票并不太难。从上海到南京他都乘过飞机。至于北京和上海之间,志摩更设法争取机票以节省时间。
1931年11月18日徐自上海乘早车到南京,阅报知北京方戒严,幸离沪时找到友人去年所赠免费机票,遂寓友人何竞武家,因离机场近,可于翌晨(19日)飞北京。这班飞机装的都是邮件,乘客仅志摩一人,于十时二十分在济南附近忽遇大雾,撞山而死,机全毁。志摩回北京是为了回北大授课,未闻是为了听林徽音的演讲,否则韩湘眉(前一晚在南京还同徐志摩通电话)和林徽音的悼文中应该提起此点。至于陆小曼在徐死后身心当然大受打击,后来和翁瑞午同居,翁善推拿,常为陆小曼医风湿痛,而翁是瘾君子,陆更无法自拔。上海沦陷期间,小报上报导,有人见到陆小曼,云她牙齿有病,美人迟暮,非复当年。胜利后,陆戒烟并恢复健康,大概从事丹青,没有什么大作为,共产党来后想即在人海中消失。
徐之识陆,正值太戈尔来华前(据年谱,但未有月份日期),可以说是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无奈二人都是再婚,家庭和社会都不见谅,打的是一场必输的仗。家用拮据,有些国立大学还杯葛徐志摩任教,友人们都是文人艺术家,只能相濡以沫,而徐也未必肯接受施舍,尽管仗义友人不少,二人仍终于走上穷途末路。这可以说是五四以来文艺界最著名的爱情悲剧。
平心而论,徐志摩一如雪莱,是个不可救药的浪漫理想主义者,在年轻谈恋爱时,死于非命,为文坛留下一段传奇,使人怀念,可能比做个循规蹈矩的住家男人要可怜,但辉煌得多。(“Poor Splendid Wings”—诗人传记的书名。)
我父亲的信就这样结束了。
我的友人把这封信还给我时,告诉我一个关于这封信的“秘密”:我父亲信中所讲的事,其实不必世交也可知道,因为绝大部分资料都能够在陈从周的《徐志摩年谱》(1949年初版)中找到,而年谱没收入的某些轶闻,就未必是事实了。他又指出,我父亲写这封信时,绝大部分的资料都是依据《徐志摩年谱》的,并非来自他一开始所说的“世交”关系;尽管他真的见过徐志摩等人,其实也跟这封信的内容没有丝毫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