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观之,老锣仿佛现代版舒伯特,是美妙旋律的天才发明家、当之无愧的和声大师。在西方音乐中,旋律与和声二者之关系不可分割,而老锣将二者的精妙关系移植到中国传统民间音乐中,借以凸显中国传统音乐在旋律和配器音色方面的精华。面对老锣谱下的华丽高音,琳娜是理想的歌者。她已锻造成为一流的职业音乐家,又拥有强大的人格魅力。琳娜熟悉中国乡村民歌和中国戏剧演唱风格,从而帮助老锣加深了对中国音乐的理解。她知道如何调动身体和心灵的每个部分,因而其演唱充满感染性能量,以至于听者无法忽视她的声感,难以逃脱她的“捕获”。
岁月流逝,老锣和琳娜始终是我们的挚友。我们不仅携手参加音乐会和各种会议,还曾经共度悠闲时光。我们一同在荷兰的原野漫步,一同在德国度过难忘的圣诞节——远离新潮时尚,只以传统的方式,在树下,点着蜡烛。我们共同创作音乐,也一起跳舞(对我个人而言,只有在密友面前,我才有胆量跳舞)。在巴伐利亚东部他们的农庄,两家孩子们在雪地上嬉耍、堆雪人,乘雪橇从山上滑下来。
我们在德国境内阿尔卑斯山一同采浆果,直搞到大家手都是黑紫的,嘴也是黑紫的。我们对当地特产巨型蘑菇的味道品头论足,而琳娜和老锣对其中一种海贝情有独钟。我们一同登顶阿尔卑斯山脉的堪彭旺德峰,那座令人生畏的山峰一度让我气喘吁吁、精疲力竭,远远落在老锣后面,他大声拿我打趣,而我也欣然享受他的揶揄!
我们曾去老锣父母家做客,那是奥地利境内阿尔卑斯山麓一处农场,我们也曾邀请老锣的父母来荷兰参观传统渔村。我们非常喜欢老锣的父母,他父亲那无时不在的幽默,他母亲的热心肠和爱孩子,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尤其是他们时时处处体现出的善良、他们关注世人的兴趣,这些使我们明白了老锣从何得来吸引人的魅力和了不起的智慧。
与老锣和琳娜的友谊对我和妻子而言很重要,尤其在妻子患癌之后。诗聂姐生命的最后两年里,老锣和琳娜克服工作繁忙、时间紧张,多次从中国来到荷兰探访我们,给我们以支持,令我深深感动。为了留下诗聂姐珍贵的影像数据,也是出于对诗聂姐本人的敬意,以及对我们建立的中国音乐国际学术平台“磬”的敬意,他们专门采访了诗聂姐并制成影片。
采访时间距离妻子离世只有几周,那时她已非常消瘦羸弱。我铭记于心,当诗聂姐被问到——她和我一起在中国从事田野考察收集民歌期间,如何描述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时,她答:我俩之间的合作是“爱情生活”。这个回答令我怔在那里,随即意识到这是多么贴切,我俩的私生活和情感早已与音乐事业不可分割,这正是我俩过往一切之核心。
其实,诗聂姐这种描述也适用于老锣和琳娜。他们已经并继续以令人羡慕的方式共享工作和生活,相互激发各自的天赋和潜质,从而得到双倍的幸福。我想他俩和我俩是一类人,对其他人拼力攫取的那些东西,我们这类人轻易便放手随它去,无论私人生活还是公共生活,我们都容易与伴侣亲密协作。记忆中我和诗聂姐很少争吵,或许琳娜和老锣也一样吧。我们对自由有着一致的理解,我们不墨守成规,我们不把婚姻当作束缚伴侣的工具,我们认为这才是伴侣之间相互尊重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