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学校,再读高中
长沙市二中路口分校离市区的确很远,我提着背包和水桶脸盆,挤上长途汽车,颠簸了两个小时,才算到了那个地方。
我把介绍信交给了校办,在操场的树底下等待分班,正赶上课间操时间,好多同学都围过来看,胆大的还东问西问的。当他们听说我是来插班的学生,脸上都露出一种疑惑的神情,我想可能是我的年纪比他们大了两三岁,模样也已经不大像一个学生了。
我在树底下等了又等,直到第三节课下了课,第四节课又上了课,才有一个年轻的女老师从办公室方向朝我走过来。
那个女老师笑盈盈地走近,开口叫我,叫的竟是我的乳名,叫我吃惊不小。定睛一看,原来是九年前跟我同住一院的邻家女儿林小连。那时我家刚从北京搬到长沙,文联的房子还没修好,就被安排在省人委的宿舍暂住。那是一个闹中取静的院中院,听说解放前是湖南省长何键的公馆,只有两栋小楼,住着三户人家,除我家和林家之外,还有一位姓王的副省长家。三家人每家都有四五个孩子,冬天堆雪人打雪仗,夏天支着帐子露营,彼此混得挺熟。后来我们家搬离了那里,又兼“文革”烽烟乍起,各家的父母都逃不出游街挨斗的圈,也就完全断了来往。“文革”高潮时候,我曾在街上碰到过一次林家妈妈,大热天戴着一顶蓝色工作帽,低着头匆匆而行,我一看原来她被剃了阴阳头,也没敢跟她打招呼。
林小连把我领到她的宿舍,让我先歇着,因为我插班的事老师们需要认真讨论一下,还得等一等。我说,不就是个插班读书的事,有那么复杂吗?林小连告诉我,现在教育部门正在抓教学质量,每个年级都分成高中低三种层次的班,分校的这五个班,十七、十六班是高班,成绩、纪律都是最好的,十五、十四班是中班,情况中等,她教的十三班是鸡毛班,都是些让老师头疼的学生。如果不是这样,她早把我插进她的班上了。见我还没太明白过来,她索性直言相告,因为你在剧团工作了两年,老师们也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安心念书,所以各班的班主任都不大想接收你。
这个说法让我大受刺激,想我自上小学以来,从来是班上的学习尖子,今天居然落到一个无人接收的地步。这让我想起了父亲的“戏子说”,原来社会上对演员的看法都差不多,只不过他把这个让人不快的词说出了口而已。当时我就暗暗下了决心,非得学出个样子给你们看看。
老师们讨论的结果还算好,尖子班的蔡杰老师发了善心,答应先让我插到他的班上,不过也是先试读一个学期再说,假如实在跟不上趟,再做调整。就这样,我委委屈屈地成了一名试读的插班生。三十多年后,早已退休的蔡老师到海南来旅游,闲聊天的时候说起这一段,师生二人都哈哈大笑。蔡老师回忆说,那会正赶上邓小平重新出山,分管教育口的工作,提出要狠抓在校学生的教育质量,层层都有考核制度,这一段在两年之后再次批邓的时候,被指为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大回潮。我重新回校读高中,正巧赶上了这一波,想来也还算走运。
就这样,我又成了一个在校高中学生,马上投入了紧张的学习。记得当时学期已经过去好几周,再有两三周就要段考了,我得一边补旧课,一边上新课。分校对学生管得很严,每天除上正规课时,早有早自习,晚有晚自习,晚自习之后半小时,一拉熄灯铃,教室里就没电照亮了,大伙儿都得老老实实回寝室睡觉,这就极大地限制了我的行动。为了加班补课,我用墨水瓶做了一个小油灯,熄灯后再自学两小时。林小连见我学得辛苦,知道是心理压力所致,就给我支着儿,叫我别参加迫在眉睫的段考。理由是万一没准备好,仓促上阵,考砸了脸上不好看。这些话又一次刺激了我的自尊心,我向她表示,这次考试我肯定得参加,不光参加,还得考好。我的行动,也许感动了老师们,只要我去求教,都能得到很耐心的帮助,连我每天晚上违反规定,在教室里点灯熬油不按时就寝,都没人来干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