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几年前,苏东坡身陷乌台诗案。大大小小的一群文化官僚纷纷检举其诗对皇帝有大不敬,就连他的好朋友,那位后来写得《梦溪笔谈》赫赫有名的沈括,也拿着苏东坡在湖州与他分别时送给他留作纪念的诗,将其意淫为反对皇帝的句子,一一注释出来向皇帝检举。一百多首诗的大案便因沈括的告密震惊朝野。一干为了自己的政治立场的大臣出来落井下石,于是苏东坡就从湖州被抓回京城,过了一个月,又被关进御史台监狱。
众人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快,连苏东坡都以为自己快死了,给弟弟苏辙写了诀别诗:“是处青山可藏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今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文字狱——“乌台诗案”。
闲居钟山不问朝廷事的王安石终看不下去,上疏劝导宋神宗“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这场文字狱最终“以公(王安石)一言而决”,苏东坡出狱,被贬黄州。
追其原因,苏东坡是因为反对变法,而被执掌王安石变法大旗的吕惠卿为首的变法派整治。其时,苏东坡已反对变法许久。在王安石执政时期,他相安无事只是不得志而已;在王安石离去后,却被置之于死地,幸得王荆公一句而获搭救。但后来,人们纷纷把害苏东坡的屎盆子扣在了王安石头上,怪不得梁启超要把王安石比作英国的克伦威尔,说他以“不世出之杰,而蒙天下之垢”。
苏轼一家一开始就站在王安石的对立面上,苏轼的父亲苏洵更是远远望见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王安石(王安石不爱洗脸洗澡洗衣服)一眼,就断定此人为大奸,而写《辨奸论》:“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竖刁易牙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
而王安石在变法途中,也一直遭到苏东坡的反对。台湾李敖说:“苏轼虽是达者,但他的思想水准只是超级文人式的……没有思想家式的细腻与深入。他的政治观点,尤其旧派,比王安石差多了,真所谓‘汝惟多学而识之,望道而未见也’了。”比如在契丹和西夏虎视眈眈之下,苏东坡给宋神宗上书说:“夫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深浅,而不在乎强与弱;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而不在乎富与贫……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陛下有功而贪富强。”这一番叙述实在太天真浪漫了。
后来宋神宗死了,司马光上台,尽废王安石的新法。而苏东坡此时却看到了实施了十几年的新政的成果,认识到了新法的可行和有效,他开始反省自己。他在给朋友的《与滕达道书》中说:“吾齐新法之初,辄守偏见,至有异同之论。虽此心耿耿,归于忧国;而所言差谬,少有中理者。今圣德日新,众化大成,回视向之所执,益觉疏矣。”——在新法初行时,我们这些人抱守偏见,以至有了同党异党的说法,虽然出于耿耿忠心,出于忧国之情,而所说的差错和谬误,很少有符合道理的。当今皇上的品德日益更新,众化有了大成果,回顾当时自己所持观点,越来越觉得有疏漏……
他如登西林寺望庐山一般悟了,原来自己一直都在迷津中。当初行在庐山里,望庐山之高,自己只觉偃蹇不相亲,而王安石的变法也如庐山,让他不可亲,不能理解,只一路而去看见人声嚣嚣,他也人云亦云,望不见庐山之貌。
他的悟迷,虽还不能全看清,但至少已知道自己的眼前不是全部的真相,从此便多了一颗反省的心,审慎对待自己的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