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服丧期间,远在洛阳的易学家邵雍正陪客人“散步天津桥上,闻杜鹃声,惨然不乐。客问其故”,邵雍说:“洛阳旧无杜鹃。”客人问这又如何?邵雍说:“不二年,上用南士为相,多引南人,专务变更。天下自此多事矣。”客问:“何以知之?”邵雍说:“天下将治,地气自北而南;将乱,自南而北。今南方地气至矣。禽鸟飞类,得气之先者也。《春秋》书‘六鷁退飞’‘鸲鹆来巢’,气使之也。自此南方草木皆可移,南方疾病瘴虐之类,北入皆苦之矣。”
可惜,窥得天机的邵雍只窥得杜鹃之声,却听不到杜宇之意。
小船缓缓驶出钟山,此时王安石的心是矛盾的,他没有即将踏上金銮殿挥斥方遒的非凡得意,此行一去,他将进入政权的风口浪尖,君子不再得全身而退,也许会遗臭千年,为这千年臭名,辜负这江南两岸的春色,值得么?
此刻的王安石,只听见前方那北行的杜鹃萎身谢礼,化成声声的杜宇,唤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回望而去,“六朝人物随烟埃,金舆玉几安在哉?钟山石城已寂寞,只见江水云端来。”
小船行过了瓜州,下一站就是扬州。25年前,还是少年身的自己从扬州开始步入宦途,如今已是头发花白之人。再经此地,望着水边落日下的漠漠平林,回想当年,满眼只剩苍然——
入瓜步望扬州
落日平林一水边,芜城掩映只苍然。
白头追想当时事,幕府青衫最少年。
年轻的时候,他就留下两句诗:“浓绿万枝一点红,动人春色不须多。”这动人春色不须多,对于年轻的王安石来讲,简直就是天赋而来的清醒的认知。他后来所践行的也正在这一点红,这不须多上,有急流勇退之心,终无奈,人算到底算不过天命。
王安石来了,富弼度不能争,便称疾求退。神宗答应了,问他:“卿即去,谁可代卿者?”富弼荐重臣文彦博,神宗默然,良久才问:“王安石何如?”弼亦默然。在历史的十字路口上,他们这些僵化不变的重臣,只能默默地让路。
据历史记载,王安石来到汴京城后,“荧惑昼见,凡三十五日”,火星大白天挂在大宋的天空下长明达35日之久!
王安石必将为这个濒死的阴柔无骨的大宋,注入一剂强心剂,让其奏出最后一响华丽激扬的雷鸣钟声。
王安石静静地望着自己所住的院子里一棵孤独挺立的梧桐树,他在这棵树上看到了自己——
孤桐
天质自森森,孤高几百寻。
凌霄不屈己,得地本虚心。
岁老根弥壮,阳骄叶更阴。
明时思解愠,愿斫五弦琴。
帝舜曾一面弹着五弦琴,一面唱“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王安石此时也想劈身做这五弦琴,在这个政治清明的时代,为国家排忧解难。
王安石见到了新皇,而久闻其名的新皇早早站在门口,等着见这位心仪已久的大臣。
第一次相见,宋神宗就直接问王安石:“为治所先?”王安石答:“择术为先。”即治国当先建立一套管理国家的制度体系。
皇帝又问:“唐太宗何如?”王安石说:“陛下当法尧、舜,何以太宗为哉!尧、舜之道,至简而不烦,至要而不迂,至易而不难,但末世学者不能通知,以为高不可及耳。”皇帝说:“卿可谓责难于君矣。”
皇帝又问他,“祖宗守天下,能百年无大变”,这是什么原因?
王安石回去给皇帝写了一篇《本朝百年无事札子》,回答这位年轻的皇帝。他说太祖有“上智独见之明”,所以“能驾驭将帅”,“外以捍夷狄,内以平中国”。而后面的几个皇帝,“太宗承之以聪武,真宗守之以谦仁,以至仁宗、英宗,无有逸德”,“此所以享国百年而天下无事也”。当然最主要是因为外敌不强,“赖非夷狄昌炽之时”,“又无尧、汤水旱之变,故天下无事过于百年,虽曰人事,亦天助也”。至此,王安石引到了他的重点:“伏惟陛下知天助之不可常,知人事之不可急,则大有为之时,正在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