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怕冷,进山前便准备了五六十瓶药丸,每天大把大把地嚼。果然,整天冻得跟猴儿一样,都没感冒过一次。但这也未必是好事,据说总是不感冒的话,体内寒气就发不出来,会形成内症。
无论如何,像我这样的,对这个家庭来说,别的忙帮不上,好好的不生病就算是立了大功了。要不然的话,会给大家增加多少麻烦啊。
几乎每两天就会吞掉一瓶丸药,空瓶子就扔了。但扎克拜妈妈又细心地拾回来,虽然一时不知能派上啥用场,但它们好歹都是好瓶子啊,——干净的,新的,有盖的,装点东西绝对不漏的。
其中三个瓶子给了斯马胡力,让他把自己长年服用的药粉装了起来。
第一个上门讨瓶子的是恰巴恰家的男孩哈德别克,他要去装烟粒。这小子小小年纪就抽烟,而且抽的还是那种老辈人才抽的、用报纸卷的莫合烟,劲大、便宜。整天当着大家的面,严肃地抽啊,卷啊,喷云吐雾,以为这样就算是大人了。
我给了他一个瓶子,并且教育了他一通,数落了抽烟的诸多害处:浪费钱、咳嗽、呛人,娶不上媳妇。这小子边听边笑,边笑边继续抽。
第二天,北面强蓬家的老长工也来讨瓶子了。虽然他和斯马胡力打过架,还骂过扎克拜妈妈,但上门要东西那是另一码事,便毫不惭愧。他要瓶子也是同样的同途。哎,我的药瓶用来装烟粒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因为瓶身是扁的嘛,塞在口袋里平平展展,好取好放。
这个穷困寂寞的老长工一定无限心爱这个瓶子,因为下一次再见面时,发现他的瓶子已经被用心改造过了——在瓶盖侧边开了一个小方口,瓶口侧边的另一个位置也开了一个同样大小的口子。这样就不用完全拧去盖子取烟粒了,稍微拧一拧盖子,旋转九十度,两个缺口一对齐,瓶身一抖,烟粒就出来了。省事又方便,而且还好玩,抽烟时显得与众不同。哎,这算是发明吗?肯定算了。一个普通的瓶子,遭到这么慎重的对待,连我都自豪了起来。
再想一想,一个普通的瓶子,来到山野之中,顿时会成为多么刻意的,复杂的,用心良苦的事物啊。它是被精心设计过的,它是匀称的,轻盈完整的,盖子和瓶口配合得堪称天衣无缝。天上地下,再没有什么事物能像它那样紧紧地留住一点东西。
不久后,越来越多的牧人陆陆续续都跑来向我要瓶子了。有时实在没空瓶子了,只好先把药丸倒出来,腾出一个给他。但倒出来的药丸又没处放,只好一口气全吞进肚子。
这片牧场的牧羊人聚到一起时,问候完毕,各自掏出烟盒子卷莫合烟,五个里保准有三个是一模一样的扁平的塑料药瓶。
这是我对大家造成的影响之一。
扎克拜一家是很节俭的,但不知为什么就一点儿也不爱惜衣物。除非特别满意的一两件好衣服深压箱底,百年难得穿一次外。其他衣服都当一次性的来穿,睡觉都不脱下来。赶牛放羊回家,浑身总是被挂得东飘一块西吊一块。风一吹,翩翩然。等买了新衣服又拼命地穿新的。旧的那件就成了抹布,或毫不可惜地拆开补这补那,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从裁缝李娟进入这个家庭之后,整天为大家缝缝补补,于是衣服的新旧更替频率明显降低。卡西缠着妈妈买新衣服,抱怨这个也是破的,那个也是破的。妈妈就会喝斥她:“让李娟给你补!”
衣服破得最快的是斯马胡力,他整天不但要辛苦地放羊,还要辛苦地和人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