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就错过了精彩的一生时,我也会提醒自己,一切只有在想象中才是完美的。我很有可能在哪一个环节就堕落,从抽烟变成吸大麻,我有可能遇见一个人渣,骗光我所有的钱然后还要把我变成未婚妈妈,非洲更是说不准的地方,一次疟疾就能把我打垮,跑回中土从此再也不出家门。说不准在30岁的时候我还要靠家里的关系找一份国企的工作,然后7点钟起床,8点10分上班,5点半下班,最大的人生爱好是做饭和看美剧,对一切未知的都失去兴趣。
我们可以用一百种方式幻想理想人生的样子,但事实是没有一种人生可以满足我全部的想象。我不希望再有一次变故打破我原来的僵局,把我变回19岁站在马路中央无家可回的女生,把自己推向没有计划过的一切。已经过了6年了,我走了那么多路,磨破了十几双鞋子,我实在应该更强大一些。生活那层茧,如果要靠被剪破才冲得出来,也是件不自在的事。
最近一年我经常焦虑,早晨四五点钟就醒过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停止恐慌。一直都不敢再翻那本《当我们旅行》,总是被迫安慰自己,我也只是比莫琳跟着托尼开车穿越欧亚大陆时大3岁而已,我还有机会去蓝色土耳其,去鞋带上的东南亚,去开一家自己的公司。我想我的压力更多来源于二十郎当岁依然一无所成的恐慌,而非看不到大千世界的遗憾。我其实知道,22岁没经历的地方间隔多年以后一样可以去,没有什么事情来不及。我49岁的妈妈开始在网易听沃顿商学院的公开课,我75岁的姥姥学会说网上的流行语,知道比特币,我给她买了本《穷时候,旧时候》,她也认真地说要口述一本书。16岁的汉斯不知道自己30岁的时候会在北京戴着口罩上下班,我也实在不应该花时间担忧自己10年后身在何处,会有怎样的境遇。
博尔赫斯在集子《诗人》里写:“有个人立志要描绘这个世界,随着时间流逝,他画出了王国、山川、港湾、岛屿、房屋、星辰、马匹和男女。临终前不久,他发现一辈子所勾勒出的世界,纵横交错的线条竟然汇成自己的模样。”我们当然可以借诗人的话安慰自己,或者套用一句谣传是杨绛先生说的话:“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可这样的话,也要有见识和阅历的人说出来才有底气。毕竟我们这个岁数,是如此期盼外界的肯定,甚至渴望命运的波澜。我们最无法忍受的,不过是无聊而已。我们最害怕的,是自己的力量只够悄无声息地挣扎一下,剩下的光阴只是重复着不安地原地踏步。
英国伦敦的一个男人,在一个普通的星期五离开家,在离家两条街的地方租了一个房子,独自过了25年,没有给妻子写过一封信,没有再亲吻过他的儿子。他也曾化妆、戴着假发到自己家附近偷窥,可他再也没有走进原来的生活。25年后,他神态自若地敲开了家门,仿佛刚刚下班回来一样自然。
想要在原来的轨迹里活出个新的人生,心没有这么硬,原来的割舍不掉,怕是不成的。就连我的朋友汉斯也不止一次和我抱怨,每次看到北京的雾霾天,他都无比想念小时候乡村的好天气,而我大中华的美食,在他心里都比不过妈妈做的一颗烤土豆。我所羡慕的有趣人生,在他看来也只是随波逐流的一次偶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