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左右傍徨时,乌云沉沉的天空里,突然间漏下一线光来,照射到我人生的十字路口。阳光和雨滴同时飘落下来,架起了我人生的一段彩虹。
我出生的老家——熬溪来人找我了。
来的彭文贵二叔和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四龙。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哥哥木讷、沉默、寡言。皮肤黑红黑红的,一身的肌腱。30来岁的大男人了,一说话就脸红、低头。
兄弟第一次见面,绝对没有那种抱头痛哭的场面。18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已经在我和我哥哥之间隔了一堵很高很厚的墙,我们彼此是陌生的。特别是当我从乡亲们口中得知我是被老家人抛弃的时候,哥哥的到来,没有在我的心中激起一点涟漪。
娘却是惊讶和欣喜的!
娘虽然也这么多年没见到我这同父异母的哥哥,娘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娘怜惜地喊了声:四龙!
娘把我拉到四龙身边说:快喊!这是你哥哥!四龙!
我没喊。
因为我18年漂泊的字典里,没有四龙哥这三个字。
哥哥也没喊我,倒是先喊了声:娘!
哥哥的这声娘,让我非常惊讶,并有了一丝感动。这些年,我一直怨恨娘,我都没怎么喊,哥哥居然喊了。我对哥哥有了一丝好感。哥哥喊的这声娘,让我想象出当年娘对哥哥很好。
彭文贵二叔说,老家人听说你们搬回保靖县了,都很高兴。你们娘儿母子一走18年,就学明两岁时你跟家云要抚养费见过一次就米(没)见你们了,大家都不晓得你们是死是活,现在你把一尺大的学明养这么大了,大家都想学明回去看看,都想你们把户口迁到熬溪去。
彭文贵二叔说话时,哥哥一直在悄悄看我。他慌乱而迷离的眼神,看得出激动和不安。激动的是他有了丢失18年的弟弟,不安的是这个弟弟会不会认他。
娘说,我没什么意见,看学明的。学明同意就去,学明不同意,就不去。
娘话没说完,我就斩钉截铁,冷冷两字:不去!
二叔说,你是不是放心不下你娘和妹妹?她们都去。
我摇头,不是,就是不想去!
哥哥说,二老,你放心,我和你嫂子会对娘和妹妹好,不会让娘和妹妹受苦。
我冷笑,不会受苦?受得还少吗?不去!
我嘴上只这几个字,心里却有很多话:18年了,我们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你们哪个来找过我?哪个想过接我回家?现在,我长大成人了,可以自食其力了,你们假惺惺的来接我,我会去吗?还有,我自己对我娘和妹妹都这个样,你们会对我娘和妹妹好?鬼才信!
哥哥和二叔,就这样被我冷冷的打发走了。
我对那个老家,对那个老家所有的人,都充满了怨恨。我不需要他们这时候来献殷勤。18年了,离开老家,我还不是照样活了下来吗?
哥哥和二叔踏着夕阳离开时,夕阳的余晖,撒给我的不是秋天的的炎热,而是冬天的悲凉。
那条从家门前穿过一片油茶林的泥土路,就此定格了哥哥和二叔有些失落和伤感的背影。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常常想起哥哥和二叔的背影,特别是哥哥的背影。那条红壤的泥土路,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条脐带,连着我和哥哥,连着我和老家——那个我一岁不到就离开了的故乡。
我开始想象我的那个老家、那个故乡,想象哥哥住的木屋,想象我出生的那间房,想象寨子上的那些从未谋面的亲戚。那都会是什么样呢?
我对故乡的情感,不知不觉开始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