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五年,2000年6月9日。
现在又快到了母亲离开的时候了。
2004年12月31日起病(一次)
薇薇说,一天晚上,母亲起来小便,从坐的痰盂上歪倒了。第二天医生通知她,太说她尾椎疼痛。敷了几次疼痛膏,虽慢慢好些,但从此就走不了了。
我回武汉看母亲时,母亲站立已很困难,有时,只能扶着床边走动。开始不怎么吃东西。
我给母亲画了一幅像。(图1)
虽然不像母亲,但在我心中,“它”就是我画的第一张母亲像。
2005年3月31日—4月1日(二次)
3月31日,我赶回武汉看望母亲时,除了脸,母亲的手、脚已经瘦得皮包骨了。医生说,母亲的大脑几乎丧失了支配吞咽的能力,每天吃得很少,近来不得不靠打营养针维脑针维持。大女儿只有天天下班来照料。
不到四个月的时间,母亲完全变了一个人。我坐在床边,画着母亲的像,脑里闪动着四个月迅速衰竭的面影……
2005年4月8日
除了生理上直接的经历,我是个多次经历死亡的人。
在严密封闭的六面墙内,精神上因恐惧、绝望而经历的死亡,不仅是当下,尤其是从此没有将来时。这是一次死亡经历。
看着父亲的死。这还其次。母亲的衰竭状态在我无异于活着的死亡过程,从大脑开始,大脑中的一部分一部分区域逐渐死去,然后,身体的一部分一部分也在逐渐死去。到后来,活着的几乎只是活着的人的活着意向。
今天听薇薇的电话,知道母亲迷迷糊糊地睡着,只张了一下嘴。早上总算吃了几口面。脸色还好,像母亲一向都有的那种红润,嘴唇甚至鲜红鲜红的。
我记得一个场景,当我很近很近地看着母亲,轻轻地说:“妈,你要吃东西,你不吃东西,我心里难受的。”这时,母亲痴痴地看着我,像是在听,更像是弥散了,似在似不在地恍惚着—你觉得母亲走了,好一会才眼睛里有了光,看见我。我的泪水滴下来。
2005年4月24日星期日(三次)
我4月24日回汉,5月9日返回,在母亲身边守候了完整的13天。(行程15天)
给母亲画了三张像,连原来的一张,共四张。母亲的像是不能照的,但能画,这一点真奇怪。我怎么也画不出母亲的真实景象,像照片那样的真实。那会触目惊心的。但我能画,在画中的母亲,一看就知道是母亲,怎么也瘦不下来,该保留的特征保留了,而不能入画的无神、骨瘦如材、气味、难堪的形状,都留在画外。还有,因是画,有我的融入,对我才特别亲切。
这真是一种绝好的纪念。
正24点才到达武汉。
25日早上,与卉子一道去母亲那里。心非常紧张,不知母亲怎样?因为赶回来是带着“最后时刻”的心情。一看见母亲,心里反而平静了。母亲虽然瘦得皮包骨,但脸色并不发黑,相反白净,嘴唇更显红色。母亲看见卉子还说:“想屋里。”卉子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
给母亲打氨基酸,两个小时。中间,我让卉子先走了。
吃了六七口蛋,喝完了剩下的豆奶。用棉签洗了洗口。让母亲睡了。
给母亲画了第二幅像。(图2)
2005年4月25日:“路也不好走,伞也不好打”
母亲刚输完液,像是睡着了。
前年元月,母亲做九十大寿的时候,穿着红缎子棉袄拍了一张像,胖胖的,脸色白里透红,慈祥安静地看着每一个来看望她的人。
去年十月,我陪母亲到“三五醇”吃饭,其实是看着母亲吃,半斤虾、一笼珍珠丸子、一碗鱼片汤、二两红星二锅头,吃得红光满面,连服务生都惊讶地问:
“老人家八十几了吧?”
“还八十,九十五了。”
母亲不知道是怎样算的年龄,总要比实际年龄算高许多,比如,我腊月二十生的,到初一就两岁了,大概把十月怀胎也算在里面,再加上年头算一年,年尾算两年。总之,年龄总要算得大大的,生怕你长不大。转眼我已到了不愿算年龄的时候,母亲仍然兴致勃勃地想把自己的年龄快点算到一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