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语】不要以为这只是一个细节,而且还是一个没有展开的细节。读者或观众要是这样带过,那就辜负了作者尤其是小说作者的用心。这可是十足的要害。它就像居高临下的眼光笼罩着整个剧情,直到汉娜的死、米夏到美国完成汉娜的遗嘱与幸存者的冷漠,最后是米夏带着女儿到汉娜墓前的重述,等等,都涂抹着这居高临下眼光的余晖。
如果“党卫军冲锋队”是“纳粹”战争罪行的“核心”,那么,它裹胁的随从人员,究竟波及了多大的外围,这是无法确定计算的。不仅表现为量的无法计算,有时连性质都难以确定。比如,往往离核心很近的一个高层军官,与核心相比,可以减轻到无罪开释的程度;相反,底层的一个执行人员,例如集中营的看守,由于个人的脾性可能直接致人于死(仅限职能性的,有意的残忍变态不属此列,而战争或大规模的群众运动似乎特别容易激发变态行为),因而他是罪恶与仇恨的现实缔结者,尽管他丝毫没有杀人的决定权。于是,基层执行者所遭受的仇恨指涉要直观得多,因而广大得多,严重得多,其罪行也就现实得多。
此外,高层还会因种种原因如重要性、机密性而受到保护甚至控制性的转移到胜利者机构中;相反,基层的执行者往往被故意夸大其直观的罪行而成为宣泄或消弭大众现实仇恨的“替罪羊”。就在我们眼前看到的“追溯性惩罚”中,从法官到陪审团到旁听席上的观众,他们一方面对过程中的罪证核实答辩疲惫到厌倦的程度而力图走完过场,另一方面又观念地期待着审判结果的严重归罪以满足淤积已久的报复情绪的兑现(小说对此描写细腻)。着眼于整体性、普遍性的历史或法律,却从来不掂量这其中个体罪责分担的公平与否。
所以,“替罪羊”中那些事实性的过度承担者,也只能特别作为小说的材料去勾钓沉积在历史意识中的记忆,像反刍物去供不安的灵魂咀嚼、凭吊。由此,能否牵引起读者一丝忏悔救赎的弥赛亚心绪?即便有,也微乎其微。每当实际利益的战争来潮,一切又都席卷进战争的洪流泛滥成灾,那一点小心收拾的“贝壳”—珍奇也罢,于事何补!可我还是得做。
4.汉娜的“文盲”意味着什么
汉娜在现实中完全是一个不可复制的特例,比如,
文盲:没有来历,没有身份;
表现:女色暗香,心地浅直,随遇而安,本分敬业。
在一个以思想深邃著称的国度,岂不怪事?即便有小说构思上的需要,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岂是轻易否认得了的!
据说,一个有关“开初”的设想,应该是怎样能够停留在开初,即始终保持开初的威势统摄过程与结局。“性本能”,以及围绕它的女人裸体及其床上动作,这已是西方小说电影用滥了的商业调料,但要设定汉娜是“一个没有来历、没有身份的文盲”,多少象征一点未被知识开化甚或反过来说可被知识任意拿捏的“本能”—汉娜只懂得古朴的行为伦理“言信行果”。这就使现代社会流行的观念理解不确定起来,令习惯思维受到挫折,不得不停下来想一想。
她仿佛是来自尘土、来自未经知识开垦的处女地。那偶然的一点怜悯与温存也仿佛是尘土最浅表的习性,至少区分着她还不是西伯利亚的冻土以及冻土在阅尽险恶带出世故的冷酷。当她注意到一个小男孩因为一点病痛的感激而回报,因为回报而坠入无意识性迷恋时,她忍不住把他引入最安全的子宫让他成长为人。
按:这是电影由于女演员气质的演绎而生的感受,小说中要更强调一个似乎能做纳粹看守的女人在性行为中的占有与支配,尽管她引发出的是米夏的男性占有与自信。
随着文盲而来的,汉娜似乎认为书是世界上最神圣的营养物,那是能照亮黑暗的光,所以最应该与子宫的黑暗相匹配,既是自己的需要,也是小男孩走出性迷恋的需要,像习俗中的“成人礼”。所以,性交与朗读才像黑暗与光亮相互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