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在大学图书馆读到令我着迷不已的尾崎翠的著作,手边也想要有一套一模一样的尾崎翠全集,税前价是五千八百日元。
即便是今天,要价五千八百日元的书依旧不算便宜,但倒也不是买不起的价格。不过对于当时二十三岁的打工族来说,实在是贵到让我觉得买下它会有罪恶感。“想买,但好贵,想买,但好贵。”我经常抱着这样的心情出现在池袋帕可百货(PARCO)的书店里(当时这家书店出售许多尾崎翠的作品),轻轻抚摸着有淡绿色插画的精装硬壳书封,许久之后才依依不舍地回家。
结果我的确在那一年把它带回家,虽然花费不菲,虽然图书馆也借得到,但我就是想要!不肯向自己妥协。
这是我第一次用自己赚的钱,买下对我来说价格不菲的书。之后,我对书的占有欲便一发不可收拾。我认为书不只是“读”物,也是“拥有”物。有的书,美丽如内田百闲的复刻版作品搭配上谷中安规的插画,纤细如涩泽龙彦的图鉴,又或者是别具一格,如晶文社出版的博尔赫斯作品集与二见书房出版的巴塔耶著作。与其说想翻开阅读,我更想把这些书陈列在我的书架上。
书的好处就是,只要不沉迷于珍藏书,再夸张也不可能买到负债累累。书再贵也很难超过一万日元,比起珠宝或手表,价钱可爱亲民多了。我从二十三岁才开始想要拥有书,买过的最贵的书就是尾崎翠全集了。
有几个理由让我很庆幸自己当初买下觉得价格不菲的书,其一是可以随时阅读。当我写小说写到很烦闷时、感到迷惘失意时、和朋友或情人之间产生摩擦或是进展顺利时,我总是会伸出手拿起尾崎翠全集,沉醉于字里行间。因为它就在自己的书架上,所以我不急着一次读完,可以慢慢咀嚼。
此外,不同于小时候的想法,我体会到书没有所谓贵或便宜的区别。五千八百日元的书与五百八十日元的书,它们给我的感动并没有任何差异。书不像牛肉或鞋子,没有价钱合不合理的问题。
再者,书就是书。书再怎么贵也不会是首饰,不翻开读就没有意义。虽然拥有书是一种喜悦,可是不翻开读就无法获得更高一层的喜悦。
一年后,我就不再为了想把书摆在书架上而买书,还是回归到想读书而买书的动机,单纯因为书架上摆着想读的书而感到开心。
现在我住的地方,有一套1963年出版、46册的《世界文学全集》(新潮社出版),包括《黑猫》《螺丝在拧紧》等。它们原本放在我老家的书架上,我已经不记得是谁买的了。当初我搬出来一个人住时,并没有想把书带到租住的公寓,唯独这套《世界文学全集》例外。我初二时偶然读到《黑猫》,觉得故事给人一种不同寻常的恐怖感,每次我只要想到这本书,就觉得非常恐怖。不知为何,我想把这种令人难以忘怀的恐怖感带到租住的公寓。非常少有的、心血来潮的时候,我会翻开重读,重新体会十四岁时的感受,然后因为被相同的恐怖感包围而感到开心。
这种时候总是让我深刻体会到书是无价的。一本在1963年定价290日元的书,这样的价格在当时到底价值多少,我一点概念也没有。不过这完全不要紧,因为这三十年来,它的确让我感到毛骨悚然,而且不单只有恐怖感,还伴随着一种仿佛光线洒落般的幸福感、宛如冬日毛毯的救赎感,以及从脚底直窜而上的不安,等等,这些感受都让我无法停止阅读。然而一旦读完,却又感到如世界末日般的寂寥。总之,过去书带给我的感受,以及往后将继续带给我的感受,这一切的一切实在无法用价钱衡量啊。